天阴沉沉的, 大片大片乌云从远方聚集而来,酝酿着一场压抑的暴风雨。 一队不那么整齐的兵马沿着山脚下的路逶迤前行,赵云极目远眺, 判断着乌云前进的速度, 传令下去, 命士兵们加快步伐, 必须得赶在暴风雨来临前抵达最近的城池。 冒着大雨在荒野上行军太危险了,看不清路、方向走偏都还算好事,就怕遇上突发的山洪、泥石流等灾害, 流淌的泥沙裹着石块、树木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山坡上滚滚而下,将沿途的一切尽数冲垮,伟大的自然造物尚且如此,渺小的人类更加脆弱不堪,逃都逃不掉。 所幸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 当第一道闪电从云端劈落时, 赵云和他所率领的士兵们已经顺利进入了东平陵。 东平陵是济南国的治所,城池比一般县要高大坚固一些, 但离近了看, 能发现城墙上遍布着许多年久失修的痕迹。 赵云忍不住皱眉。如此程度的破损,放在平时可能没什么事, 但战时很容易成为敌人进攻的突破口。 街上没有行人,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百姓们连悄悄看一眼新来的将军和他的部队是什么模样的兴致都缺乏, 整座城静得好像一个人都不存在。 “……有点瘆人啊……” 士兵们小声交谈着, 有的人还用力搓了搓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天太冷。 “咱住哪儿啊?总不能现在去砍树扎营吧?都开始掉雨点了!” “不至于, 田使君之前在此长期驻守,肯定留下了不少现成的营房,先凑活一晚呗。” “我的腿沉得抬不起来了,真想喝口热汤,再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过了好一会儿,雨都下起来了,斥候才带回来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吏。 “不、不知将军来此,有失远迎……”老吏年纪已经很大了,腿脚不好,腰也直不起来,弓着身子,像只蜷缩的虾米,他说两句就开始咳嗽,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鲜艳的红。 赵云抬起手比了个“制止”的手势,取出临行前太史慈交给他的兵符,开门见山道:“我们奉孔北海之命前来支援田使君——” “田使君已经走了,”老吏神色木然地打断了赵云的话,“城里也没有什么好搜刮的了。” “我们不是来搜刮的。”赵云平静地说,“请问城中可有居所?” 老吏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赵云,片刻后又将视线投向乌压压一片的士兵们。见这些士兵穿戴的甲胄都比较陈旧,神色也没有多精神,他眨了眨眼睛,缓慢转身,“有,将军请随我来。” 雨越下越大了,天地之间漆黑一片,唯有老吏提在手里的灯笼散发出一团温暖的黄光。 * 安顿好士兵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的赵云拜访了老吏,向他询问城内最新的情况。 “管事?没有管事,田使君来了之后,一切事务都归他管。” “县令?早就没有县令了,田使君来之前,县令就被黄巾赶跑了。” “贵人?哪还有什么贵人,刚打起来那会儿,他们就举家搬迁了,上好的良田扔在那里,嘿,都不要啦。” “粮食?哪有什么粮食,打了这么些年,府库中的粮食早就被吃光了。” “为什么不种地?人都被田使君拉走打仗去了,根本顾不上耕种,而且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将军您看看,该种麦子的时候,连着下暴雨,这怎么受得了?麦子受不了,人也受不了……” 听着老吏没什么逻辑、想到哪儿聊到哪儿的唠唠叨叨,赵云变得愈发沉默。 连战二年,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 史书对此的描述寥寥数语,仅有简单的二十个字,实际重量却比泰山还要沉,沉得竹简装不下,沉得宣纸兜不住,沉得用语言念出来,都要费好大的劲儿。 为什么这么沉?因为字里行间塞满了千千万万个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们的血泪和嘶吼。 再回想起从幽州南下,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赵云闭上眼睛,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仗打成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 绵软的丝竹之声从屏风后传来,伴随着阵阵清新的香气,令人精神振奋。 孔融换了一身漂亮华贵的新衣服,举起酒樽,笑眯眯道:“本该设盛宴款待诸位,实在是失礼了……” “府君客气了。”吕昭微笑着敬酒,“军情紧急,理当一切从简,等来日凯旋,再庆贺不迟。” 说罢她端起酒杯,干脆利索一饮而尽。 “出征之前也当鼓舞士气嘛。”孔融赞道,“湖阳君海量,我听说南阳有一种烈酒名曰‘杏花红’……” “我带来了。”吕昭挥挥手,示意仆从把酒坛子端上来,给孔融满上。 孔融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挽了挽袖子,跃跃欲试。 回到熟悉的老巢后,孔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其实他之前也没表现得多紧张,总是一副“如果北海真的沦陷了我就润去南阳投奔湖阳君”的模样,但是比起淡定,那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此刻的他才是真·淡定,高冠博带,宽袍大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写意的潇洒,端的好一派士族风流。 “喝死算了。”坐在后排的荀采借着吕昭的身影和重重明灭灯影的遮挡,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太史慈已经将济南国最新的情况悉数告知吕昭和孔融了,总结一下就是,虽然田楷跑路了,但万幸袁谭不在济南,所以济南暂时还是安全的,可也安全不到哪儿去,连年征战,人都快打光了,平原上的草皮都要被薅秃了,田楷离开时还几乎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物资,如果不尽快补充粮草辎重,城根本守不住。相比之下乐安显得更惨,由于境内根本没有守军,也没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