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贴着墙根鱼贯而入, 训练有素且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满地狼藉。 袁谭随便披了件外袍,坐在案前,一手托腮, 不知道在想什么。 都说洗白弱三分, 黑化强十倍,受到强烈刺激的袁谭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黑化的道路后,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 浑身上下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阴鸷感。 郭小郎君垂着手立侍在袁谭身后,乖巧地保持了沉默。 “你说郭奉孝暗示你”袁谭曲起手指,用关节轻轻敲打桌面,沉吟片刻, 他侧过脸轻飘飘地斜了郭小郎君一眼,“他是怎么知道的哼,消息倒是灵通。” 郭小郎君心脏微微一颤, 意识到袁谭在怀疑什么。 郭嘉跟郭图都姓郭,在这位大公子恐怕认为郭家人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暗暗叫苦, 心里有个小人蹦出来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辩解道天地良心即使是亲兄弟还有同室操戈的呢, 郭奉孝那八竿子戳不着的亲戚跟我们真的不熟啊 郭嘉以前在郡中虽然行事低调, 但交往之人皆是豪杰名士, 因此在特定圈子内的声望并不低,当年他初投袁绍, 袁绍对待他也是甚为礼遇, 如果出身不高又没有名气,袁绍是不可能给出这种待遇的。 就在郭小郎君头脑风暴该如何解释才能打消袁谭不讲道理的怀疑时,袁谭把脸转了回去,重新拎起郭图送来的那卷竹简,歪着脑袋又看了一遍, 看完后他放下竹简,嫌弃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轻轻搓了搓,“潮乎乎的,都湿透了前些日子连着下大雨,路确实不好走,想来信使是路上耽搁了。” 有伶俐的侍女跪下膝行至袁谭腿边,取出手帕动作温柔地帮他擦拭手指。袁谭抬起侍女的下巴,反复摩梭,羞得侍女眸光闪烁,脸颊涨得通红。 郭小郎君悄悄松了口气,明白袁谭这是主动给他找了个借口不是郭图没有赶紧把消息传过来,而是下雨了路不好走,信使来得慢了,所以才让他和郭嘉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消息。 “多谢大公子体恤。”郭小郎君恭敬地说。 仆从们很快收拾好了房间,袁谭挥挥手命侍女退下,缓缓挺直脊背,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 他令郭小郎君再讲一遍出使吕昭大营的经历,认真听完后,他摸着下巴,嘴角上挑,勾出一个微笑,道“虽然与刘玄德结盟,但徐州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在外面待久了,后方必定出事。且不说曹孟德,光是我老家那帮士族,闹腾起来,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若论根基,自然还是袁氏在汝南扎得深厚啊她区区外来户,怎能轻易撼动四世三公的影响力除非把他们都拖出去杀了,但是她敢吗董卓都没疯到那地步。我只需动动手指,往回寄上几封书信,就能拖慢她征集粮草辎重的进程了,届时别说陈群,荀彧去了都不好使。 郭小郎君点头赞同“大公子说的是。” “但她又不能直接走。”袁谭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孔文举不足为虑,青州已是我囊中之物。至于徐州刘玄德根基薄弱,内有丹阳兵蠢蠢欲动,外有我那好叔父虎视眈眈,若她不留在青徐坐镇,用不着我动手,他们迟早自己乱起来。” 徐州一乱,沛国、汝南、颍川也会受到波及,再加上缩着没动、随时准备添一把火的曹操,越来越多的势力将目光投注过来,她原本还算严密的防线瞬间分崩离析,救都救不回来。 失败往往起源于很小的细节。 “她想逼我离开青州,或者尽快与她决战。”跳跃的烛光倒映在袁谭眼里,漾出层层波澜,“只要能在曹孟德出动前解决掉我,她身上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哈,好个湖阳君,胆子真不小,这么看不起我吗” “她越着急,我就越不如她的意愿,我倒想看看,最后是谁耗得起。” 郭小郎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不是袁尚从中作梗,这个月本该从冀州运来的补给迟迟没有动静,袁谭派人前去催促,信使还没回来。虽然他已经驱使流民们开垦田地,种下了新一轮的麦子,但粮食不可能瞬间成熟收获,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不敢说,他觉得最先撑不住的是他们。 “你在担心粮草的问题”袁谭瞄了郭小郎君一眼,笑容冰冷,“放心好了,我有办法。” 他比了个手势,郭小郎君会意,抽出宣纸,在案上铺平,又殷勤地磨好了墨。 目光落在白皙的纸上时,袁谭蓦然想此纸名曰“湖阳纸”,是吕昭命人数次改良后的最新成品,比原本流行的蔡侯纸更易书写,已经在冀州风靡开来了。 又是纸,又是书,她可真能折腾啊。即便吕布只有她一个孩子,这般纵容也属实过分了吧 袁谭绝对不承认自己深深地嫉妒吕昭,嫉妒吕布对她那么关爱,那么信任,什么都敢放手随她做,连最根本的权力都能毫无保留地交给她使用。 堂姐以前还总炫耀叔父宠爱她,可宠个金丝雀算什么宠跟吕昭一比,直接被踩进泥里了。 袁谭自嘲地笑了笑,挽起袖子,提笔给袁绍写信。 反正已经走到这步了,何方赌一把呢难道父亲对我,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意吗 如果袁谭在得知自己被过继出去后恼羞成怒,不管不顾调头回去,找到袁绍大闹一场,袁绍肯定会厌烦憎恶这个不识好歹的儿子,看乖巧听话的袁尚愈发顺眼。 但如果袁谭平静地接受了,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情愿,一副“都听父亲的”孝顺姿态,袁绍反而会感到心虚。毕竟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办的事不厚道。 袁绍一心虚,袁谭再趁机卖卖惨,怎么也能要来一些补偿。 信很快写完了,袁谭将它密封好,递给郭小郎君。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亲自送回去,交给郭公,拜托他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亲手转交给我父亲。” 郭小郎君顿觉肩膀上落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他双手捧着信,郑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