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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尘(1 / 2)

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及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籍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元朔六年,冬

汉军大捷而归,将军凯旋数月,除夕守岁,阖家上下皆见喜色,唯有老将军面上不见。

“阿翁随大将军打了胜仗,这些天怎么不高兴,反而常常叹气呢?”哪怕其他人都不敢问,滢君也不会不敢问,她心中有疑惑,便一定要问到底。

“令儿,阿翁打了胜仗,却不足以封侯,这是阿翁平生的遗憾。”李广平日少言,虽然疼爱孙辈,却也教导严厉,家里的孩子大多畏惧他行军多年的杀气,面对祖父时不战战兢兢已经很好,哪里敢与他亲近,子辈孙辈之中,能这样询问他的,除了早逝的长子当户,也只有滢君一个,“你觉得阿翁不该遗憾吗?”

“阿翁官拜郎中令,是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勇士中的勇士,将军中的将军,您的声名传遍天下,外面的人没有不佩服您的,我在家中,虽没有华丽的衣裙和熊掌飞龙那样的珍馐,也不觉得生活艰辛,您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为什么非要爵位不可?”祖父问,滢君便答,她天性率直,爱憎分明,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决不伪意矫饰。

“令儿,你觉得作为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命,命若没了,便什么都没了,这话虽不合‘舍生取义’的道理,可您听令儿讲。”正因为知道战事危险,滢君才不愿祖父为封侯征战沙场。

“您为了保护百姓而让士卒休养生息、孤身射杀伤人的猛兽,这些对于天下是大好事,没有比自身强大却依然心系弱小更大的荣耀,这些只有您活着才做得到。”

“令儿知道,即使阿翁封了王侯,也不会多拿百姓一粒粟米,哪怕一生没有裂土的功绩,我的阿翁也不会少护佑一个士兵,您的心被您保护过的人们传唱,声名因此流传于世,恕令儿斗胆,这不是比封侯更荣耀的事吗?”

“令儿的话很有道理,但是阿翁要再问你,若现在让你向阿翁行跪拜之礼,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阿翁何出此问?”

“若现在要让你跪拜禹儿和回儿呢?”

“那可不行。论年纪,我为长,他们为幼,论才能,我比他们都强,我怎么能跪拜他们。”滢君不解道。

“是啊,当年与阿翁一同做天子侍卫的儿郎,若非战死,大多已凭军功封侯,既然令儿不愿意跪拜才能不如你的人,也知道阿翁不是贪图享受的小人,怎么不能理解阿翁的遗憾呢?”李广笑道,“人的生命宝贵,生死之时,生命比起尊严重要,但活着的时候若不能保有尊严,对阿翁这样的老人家来说,比失去生命更痛苦啊。”

“阿翁,令儿明白了。”滢君心中隐隐难过,似乎祖父的遗憾成了她的遗憾,她虽悲伤,眼底却不见眼泪,只伏在祖父身前,“待儿及笄,愿为军从,不封万户,誓不回还。”

“若都是你这样的孩子,何愁我家不出万户侯呢,你七岁的时候说不做皇后,要做大将军,声音好像还在阿翁耳边一样,令儿生作儿郎,未必不如那勇冠三军的霍嫖姚。”李广长叹,“自高帝改制,汉军不兴女军,如高后般经天纬地的女主,也不曾踏足军中、担任士兵,像你这样的孩子又能如何,你的才能超越了你的兄弟,志向却再无机会实现,是比我不能封侯更大的憾事…令儿啊,好孩子,你去罢,让阿翁静一静。”

“诺。”滢君拎起裙裾起身,轻声离开,外头冷得很,她脱了木屐,穿过祖父的院子和家仆耳房,悄悄绕到小哥房间,“小哥,放我进来。”她对着窗缝小声呼喊,“脚要冻坏了。”

李陵正睡着,听见小妹的声音,就打开窗户,抱她进来,见她把木屐拿在手里,带着几分责怪道,“怎么不穿上?”说着放滢君在床边坐下,用掌心暖她的脚背,“若害了病,便要叔母请坊西下药最苦的巫医来,好好治一治你。”

“木屐声响,白天就罢了,偷跑出来被阿母听见,一顿打。”

“总有那么多话。”李陵柔声道,“脚上暖些了?”

“还冷,小哥解开中衣帮我暖暖。”

李陵果真依言解开中衣,将滢君的双足揣进怀里,贴着他身上最暖热的肚腹。

“还是小哥身上暖和。”滢君向后一仰,直直躺下,闭着眼睛慨叹,“比炭火烧得还热三分。”

“问过阿翁了?”李陵不去接她的鬼话,“你是没有一日安生,早晚惹出祸来,要是叔母又军法处置你,可别找我和叔父救命。”

“我宁可阿母她军法处置我,大概这是我离做将军最近的时刻了。”滢君喃喃道,“外祖父、祖父、伯父、仲父、父亲,就连小哥你也要进军营,为何好似人人都可以,偏我不行。”

“像大姊小姊一样不好吗?”

“大姊再过年满十五岁,要嫁与夏阳司马家的公子,小姊的婚姻尚未决定,若非两情相好,怕也是世族儿郎,我不知道这算好还是不好,假如我像她们一样,远也好,近也罢,总归是要离开,若是此生不复相见,小哥舍得我吗?”

“舍不得。”李陵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

“我也舍不得小哥。”滢君展颜,“待小哥长成,我却及笄未嫁,五倍赋税,小哥凭借军功养得起我吗?”

“怎会养不起。”

“我养在家中,成了老小姑,小哥的家眷埋怨我连累小哥,我该如何自处呢?”

“你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李陵向滢君许诺,“不要怕。”

“我一生不嫁,小哥当真一生守着我吗?”

“绝无戏言。”他们都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李氏子重诺,话已出口,他的一生,已在她手中了。

“我也守着小哥,任谁走了,只有我们两个在一块儿,身后事管不到,活着的时候,没人能分开我们,小哥说好不好?”滢君眼波盈盈,宛如小水流后面随着大水流,涓溪后面跟着江河,“陵,我舍得向你要,也舍得给你,可惜你我皆为李氏子,一房之隔,纵非襄公文姜,也修不成弄玉箫史,从今天起,小哥就是我,你去军营,就好像我去军营,你打了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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