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史记·李将军列传》
今日同族相聚,堂祖李蔡亦携子共祭祖先,滢君纵然贪玩,大礼上从未有错失,祖父设宴与堂祖同席——李蔡不似李广子孙众多,膝下仅有一双儿女,长女李旌为正妻所出,较周绛还小几岁,十二岁时入宫为家人子,如今已是长御女官,在椒房殿掌管玺绶印鉴,幼子李欣则与李陵同岁,虽非嫡子,也与嫡子无二,李蔡将老来子护若至宝,若非出征,定要时时带在身边。
李广李蔡出征戍边时,同宗同族年纪相仿的孩子多聚在一起学习玩耍,儿郎有家学,女郎有女学,李欣出生时大姊李旌已入未央宫,他俨然家中独子,手中从不缺金银,阿母溺爱,家里又奴婢成群,渐渐养成一副羽林性气,刁钻霸道,在家学中亦是颐指气使,比起韩王孙不遑多让。
李欣因与李陵同枝同岁,少不得被外人拿来相比,可惜李欣骑射才学皆不如李陵,他心头一直压着一股邪火,今年终于有机会发作——阿爷封了乐安侯,他是乐安侯独子,阿爷为他上表请封世子,谕旨已下,他就是未来的君侯,而李陵再厉害,也没有爵位承袭。
李欣转着手上的扳指,如今他春风得意,落在滢君眼中,她冷哼一声——见小姊对她摇头,滢君遂不理会。
“我阿爷跟着大将军封位列侯,李陵,我可是侯世子,未来的乐安侯,你以后就得听我的。”
长辈与小辈的宴饮不在一处,李欣因年纪小,被安排与小辈同席,这里辈分数他最大,此时不发作,更待何时。
李欣几次寻衅,李陵皆一笑而过,并不答话,碍于辈分,孟君亚君不好争辩,李禹李回两个小的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偏偏这里还有个滢君,不开口则已,开口便没有给李欣留颜面。
“我说小堂叔,爵位这种好东西,哪里是人人都有的。这话在我们面前说有什么意思,怎么不去你阿爷面前说?”滢君为自己倒了杯热热的梅酒,“就算小堂叔袭堂祖的爵位成了乐安侯,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不知道大将军与霍嫖姚都是以军功封侯吗?小哥来日也是要如霍嫖姚般凭着军功受爵,小堂叔你自己争一个爵位出来,别人才心服口服不是?”
李广一门的嘴只怕都长在滢君身上,李欣哪里说得过她,气得鼻子都歪了,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嘴里说什么,“李令,你没看到李广和李敢见了我阿爷都要行礼,你算什么东西…”
“你也配直呼我阿翁名姓?”滢君提裙而起,飞身一脚踹在李欣肚子上,拎着领子将人掼倒在地,抬手就是五、六个响亮的耳光,“小哥和我也罢了,谁许你喊我阿翁!”她心中有气,下手更是没个轻重,打得李欣眼冒金星。
“阿姊!”李禹清楚滢君脾气,全家属他被滢君揍得最多,只急急喊了一声,压根不敢阻拦。
“别拦,有些杂碎是该教训。”孟君啐了一口,“满口里说的是什么,舌头也不必要了。”
“令儿住手!”被李陵抱着,滢君还不忘往李欣脸上补了两脚,“不踢烂这张狗嘴,不知你今日姓什么了!”
李欣牙都被踢松了几颗,一摸满嘴的血,他阴毒地盯着滢君,终究没有动手,只吐了一口唾沫,“小婢养的,你不知道王朔说了,你家封不了侯,李当户死了,李椒死了,李广李敢一死,你家就绝了,我要你到我家里做奴婢…”
话音未落,方才还拦着滢君的李陵都扑上去和李欣打作一团,李禹李回挥着拳头冲上去,只被孟君亚君拦住,李欣养尊处优日久,虽有几分武艺,哪里是李陵的对手,被揍得嘴歪眼斜,仗着李氏子三分血气扯着嗓子大叫,“小婢养的!李陵!李令!你家老不死就是封不了侯!到死封不了侯!”
滢君气红了眼睛,一摸到袖间小银刀,便不管不顾,一头撞开李陵,举刀狠狠砸在李欣脸上,她来得太快,又下了死手,任谁也没反应过来,再一下,抽出时的血珠溅了滢君满面,衬得那张光艳的面庞格外妖异。
“令儿!”她待砸第三下,被李陵一把捏住手腕,银刀坠地,地上的李欣满脸鲜红,三五息间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活不成了,滢君心中毫无愧意,惟有畅快,她甚至笑了一下,似乎在问陵为何要拦她,连同胞兄弟李禹都为这天真烂漫又冷酷至极的笑容胆寒,在他心中,阿姊如白昼高阳,纵然有时热辣辣的,总也是明亮温暖,何曾有这般令人从骨子里畏惧的时候。
“亚君,带禹儿和回儿走,大姊,为令儿换身衣服。”家中仆婢不多,且都先着长辈们的宴席,一时顾不上他们这边,除了他们,还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抵他一命,我不怕。”滢君从将死的李欣右手上摘下那枚本属于她祖父的虎骨扳指。
那手还是热的,尚在痛苦颤动,扳指上还带着人的体温,滢君握着那扳指,握得她手心发痛,“李欣,这是阿翁勇武的荣耀,我李家子射术的证明,你没资格带着这样的荣耀死。”
“令儿。”
滢君从未见过陵这副表情,她最勇敢的小哥,几乎颤抖地拿起银刀,血色映进他清澈的眼睛,某种隐藏在祖辈记忆深处的残酷就此醒来。
这个十二岁的男孩,眼睛是那么明亮,以至于无论过了多少年,哪怕滢君早已忘了这日溅在面颊上鲜血的温度,她都一直记得,陵的眼睛,那是一种隐藏极深的杀意,被强烈情感激起后的凶狠。
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流着同样的血,从祖父和祖母身上继承来的血——他们同样善良,亦同样狠辣,同样持正,亦同样偏私,同样温情,亦同样残忍。
“可是我怕。”李陵笑了笑,用手覆住滢君的眼睛,“要偿命也是我来。”刀锋瞬间划过李欣的喉咙,没有一丝迟疑,血光点点,打在李陵衣袖。
一场悲歌的序幕,似乎总是鲜红。
“欣儿!我的欣儿!”乐安侯李蔡戎马半生,平生牵挂唯有幼子李欣,欣骤然惨死,老将军已然发狂,他抱着死去的儿子,眼中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