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刚待命人放豹,却见王邈之纵身跳下假山,急步走至台下,朗声道:“殿下不可。”
“长豫这是何意?”
萧凌敛了笑意,也走至阑干边,垂目深望着他,“建邺人久居福地,战火不侵,灾祸难扰,太平日子过久了,怕是连人血都未曾瞧过。既如此,又如何对得起北地那些为保家卫国而惨死的将士呢?”
“殿下想警醒世人勿要耽于安乐,初心至善,可用此法却是过犹不及。豹有尖齿利爪,人却肉袒赤膊,力量悬殊若斯,如此相搏,岂不是视人命为草芥?再者,在场尚有众多女客,强令她们观看这人豹死斗,岂不有伤天道?”
萧凌眸光凌厉,在王邈之身上停留片刻,忽然粲然一笑:“谁说孤强令她们观看?今日在场的所有女郎,孤各赠白团扇一柄。若是届时小娘子见场面血腥,心中惧怕,不忍再看,便可用扇遮面。”
竟是横了心也要让他们看这一场人豹相搏了。
他似是耐心尽失,不愿再同王邈之周旋下去,即刻令亲卫将白团扇呈至小娘子跟前。
可怜一众花容月貌的贵女,尚且处于惊魂未定之中,又瞧见披甲执兵的太子亲卫,行动间已隐隐透着胁迫之意。只得惘惘接扇坐了回去,观之面色,竟比这白团扇还要惨白上不少。
而王邈之一贯温润的脸色,如白璧裂痕,冰霜化刃,再不复平和静美,而是多了几分冷毅。
“邈之望殿下慎重。”
“你威胁孤?”萧凌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孤岂是受人挟制之辈。”
他霍然自腰间拔出剑,剑尖下沉,凌空横扫一周,慢条斯理道:“孤有令,若有不从者,斩。来人,放豹!”
立即有亲卫持刀走近金笼,一刀砍断了紧锁着金豹的铁链。
那金豹终得自由,似有气冲牛斗之势,竟是赳赳一纵,铁爪钢牙尽露,极其刻毒地望着笼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电光火石间,易观澜像是有所觉察,猛然抬眼,直目而视那金笼。只见那笼中的半人半鬼之物,似是拥有野兽般的敏锐和警觉。他微微侧头,目光空茫地望了她一眼。
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纵使他披头散发,长发因太久未曾打理而绞结作一团,堪堪垂落,遮住了那张遍布血污的脸。但易观澜却无比眼尖的,自乱发间,捕捉到了他的眼。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就好像一盏倾尽举国宗匠之力打造的琉璃灯,映云漓彩,浮翠流丹,本应冶丽无双。然而却有人,残酷无情地掐灭了其中的灯芯,使宝灯黯然,光华尽丧。
须知华灯若无芯,便如云鹤断翅,蛟龙失鳞。
鹤唳九天终不复,瑞霭重霄再无龙。
自此,山河失色,八表同昏,长夜难明。
易观澜并非悲天悯人之徒,但此刻望着这个被困于金笼之人,她却忽然像是回到了易崇焚明月楼的那日。
那时天地凄凛,她作身外客,木然看着芳楼祭火,殄灭无遗。
而今日,她依然冷眼旁观,但切肤彻骨的痛,却再一次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