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是得罪萧凌了。”
待易观澜坐回青玉簟上,刚安然啜饮了口水,忽觉身侧有人也一同坐了下来,这般对她说道。
“太子殿下朗月清风,又怎会记恨上我?”
她面不改色,瞧了这人一眼,“烦请白鹤郎君离远些,你我本无交集,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得如此之近,会让人误会你与我关系不错的。当然,我不过一微木草芥,与郎君有私交,于我说来面上有光,于郎君却是不太妙了。”
原来此人正是神山白鹤,谢氏灵宝,谢玄微。
分明不久前他还在同王邈之打趣,竟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眼下正紧挨着易观澜而坐,姿态亲密,甚是引人瞩目。
谢玄微生来一双含情目,尽管长睫微垂,望人时也似带笑意般斜向上挑,像一只狡黠惑人的狐狸。他盘膝而坐,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侧首看向易观澜,那模样仿若专注又多情,可见是天生的风流子。
只听他语调上扬,冲她笑道:“却疾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
易观澜抬眉,颇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谢玄微却不肯多言,只微微一笑,仰颈望向晴空,高束的发尾如瀑般倾洒肩头,碎金乍现,一时迷晃人眼。
陈郡谢氏为江左高门,极重家学,纵使人才辈出,与琅琊王氏齐名一时,却已有几代未曾出过神童。如今在朝为官的谢氏子,虽说各有盛名,但大多功业无闻。及至谢玄微这一代,子弟更是多为天资平庸之辈,即便有聪慧的,比之王氏同龄者也不过尔尔,甚至有所不及。
谢氏家主虽面上不显,实则心焦得很。
谢玄微一开始并未受太多期许,因为他的亲父虽是谢氏家主最小的儿子,但向来不恂功名,无意仕途,一生寄情山水,钟爱问道寻仙。
然谢玄微落生即伴异象,谢氏家主以为此乃上吉之兆,遂精神一振,亲自将其接至膝下抚养,日常起居坐卧,无一不悉心教导。
谢玄微倒没让人失望,幼时便尽显过人之姿,同辈一时无人可出其右。谢家家主大喜过望,已然将他视作中兴宗祧之宝。身负此等厚望,谢玄微有如谢家宝树,自是享尽优待。谢家叔伯皆对其另眼相待,爱护有加。不仅视如己出,甚至连亲生的儿女,都不及他受宠。
“名高忌起,宠极妒生。”许是分走了长辈的太多宠爱,谢玄微和兄弟姊妹相处得并不好,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受人排挤。
毕竟身侧若总有一个太过优秀的人在熠熠生辉,便会愈发显得自己平庸低劣。他那些兄弟姐妹明面上虽待他友善,实则暗地里常使绊子。比如家中设宴时,悄悄往他的杯碟里加料,看他当众出丑;抑或是将有毒的药材放进糖果糕点里,再哄骗他吃下,直让他病得起不来榻。
易观澜许是忘了,她多年前曾仗义相助过一个小胖子。
而这个小胖子,便是谢玄微。
谢玄微幼时受宠,所食皆为八珍玉食,因此也就生得圆润了些。但在吃过几次亏后,他便有了警惕之心,轻易不吃院外之食,便是家中聚会,也不过草草吃几口就搁筷,竟是很快就瘦了下来。倒让他那些兄弟姊妹相当遗憾,觉得自此失去了一个可以嘲笑他的机会。
易崇喜设豪宴,谢玄微曾被三叔谢遥带着赴过宴,当时谢遥所生的谢六郎和谢九郎也一并跟着去了易家。人前他们尚且不敢捉弄谢玄微,而待他席间离场,准备如厕时,他们便悄悄尾随于后,趁他不备,泼了他一身烂泥污水。
一边冲他挤眉弄眼,一边嘲笑道:“都说你是谢家白鹤,依我们看,分明就是只胖得飞不起来的拙鸡。生得这般蠢笨貌相,竟还有脸在这丢人现眼?兄弟劝你一句,趁早借口衣服脏了,回家呆着去吧!”
谢玄微喜洁近癖,最憎不净之物。谢六和谢九的讽刺之言,并激怒不得他分毫。然而当他望着白衣之上那一大团污痕,只觉呼吸阻涩,心颤如电,竟是再难容忍下去。
于是他发了狂般迎击上去,乱拳如雨点,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因是遽然发难,谢六虽比他生得高壮,但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竟叫他抢占先机,倒也结结实实揍了谢六和谢九几下。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待谢六、谢九二人反应过来,上下配合,锁拳抱腿,谢玄微一下就如待宰羔羊,只得无可奈何被强压在地上,任他们肆意殴辱。
但他即使被束缚住手脚,也毫不示弱,犹在挣扎抵抗。谢六和谢九打红了眼,下手更没轻重,也不顾尚在旁人家中做客,招式狠辣,拳拳带风,几近打得谢玄微口鼻见血,仍不愿轻易罢休。
谢玄微渐不敌,只觉浑身剧痛,面上犹甚,怕是再挨打下去就要破相。心知若是服个软,谢六和谢九便会饶过他,但他却也执拗,不愿求饶,只咬牙不发一语,生忍皮肉之苦。
突然面上罩下一片阴翳,他艰难抬头,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小郎,正驻足旁观他们打架。观其年纪,不过十岁上下,额间一勒金红,正中系有西陵玉扣,衣着翠衫,通身艳红碧青,竟不显俗态。虽面色霜白,无甚表情,然眉目传神,俊异近妖,美得实在让人难忘。
他与这小郎对视一霎,竟失神坠进那双乌曜净白的眼,好似身上的疼痛都不再那样磨人。
谢六眼尖,瞥眼见到了这小郎,失神片刻,蛮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小郎并未理他,漠然直视前方,却也不挪步。这般倨傲姿态,不仅惹得谢六不快,更激怒了谢九。他一下松开桎梏住谢玄微腿脚的手,起身瞪着这小郎,语含威胁:“你聋了?不曾听到我阿兄在问你话?你可知我们是谁?”
那小郎垂眸看了眼挂彩的谢玄微,忽然一笑:“不要脸。”
谢六和谢九自负谢氏盛名,何曾受过此等辱骂?惊愕过后,二人齐齐起身,怒目而视道:“你小子在骂谁?”
那小郎唇钩冷笑,竟是懒得看他们一眼,迈步向前。行动间,他的翠衫一角不经意拂过谢玄微的脸庞,气味幽渺,是清寂沁凉的旃檀之息。
谢六、谢九自觉受辱,竟舍下谢玄微,合力拦住了那小郎去路,目光阴冷,齐声逼问道:“不把话说清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小郎寂然望他们一眼,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