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带着一起进宫吗?”
易观澜睁开眼,思索了下,问她:“你想要她们吗?”
易止怜嗯了声,有些无措地解释说:“会不会给阿兄添麻烦?主要是忆霜,先前便在家中服侍过我,她人很伶俐,做事相当认真,我很喜欢她。王家想来也是怕我们在宫中不适应,所以才会派她来。”
易观澜一顿,抬手掀开窗帘一角,见果然有个熟脸,乃是先前那个在易家给了黄门一个软钉子,更得他们高看的婢子,不免会心一笑,放下帘道:“既如此,便一起带着吧。你喜欢忆霜,就让她跟着你。”
易止怜自是欢天喜地应了,更觉出阿兄的体贴来。激动之极,竟控制不住伸手,想拥抱他一下。
易观澜不防她突有此举,身形一僵,见她手已至胸前,竟是猛地往后一退,因用力过度,后背嘭得一声撞上了车板。
这下撞的极重,连带着整个车厢都摇晃了下,引来外头几声惊呼,便听到萱草急急问:“郎君如何了?”
易观澜顶着易止怜惊慌失措的眼神,淡声道:“无碍,不过是方才有只虫蝇闯了进来,我便动手拍死了它。”
萱草似是犹豫一刹,方才应了声。外头复归于寂静,易止怜吓得不轻,一双手竟是忘了收回去,呆呆的伸在空中。
懊恼自己反应过度,易观澜只好对她安抚式地笑了下,解释说:“我天生不喜人近身,方才实在是无心之举,绝非嫌恶你,望妹体谅。”
易止怜也未多想,想起阿兄确实生性冷僻,从不喜人贴身伺候,往前也并未见他与谁亲近,想来有人天生便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改,便笑道:“阿兄放心,我记下了,以后再不会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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稠夜如墨,点点星光微弱不可见,似是将要被这无边黑暗吞噬。
上林苑白日是一派呦呦鹿鸣,萧萧猿啼的热闹之音,而一旦暮夜将至,狮豹醒觉,虎兕出柙,便又是另一幅骇人景象了。
嘶吼彻霄,腥气冲天,一众瘦骨嶙峋的兽奴,却如同浑然不觉般围在火堆旁,正狼吞虎咽着这来之不易的,今日的第一顿饭。
上林苑令奸猾,苦于公务不多,无甚油水可捞,便穷尽办法敛财。
禽兽乃宫中贵人豢养,若喂料降质,一个饲养不周,教其轻易死了,引来上峰问责,反添麻烦。可若换成克扣兽奴口料,自是无人过问。于是便定下规矩,打着令豹奴勤练不怠的借口,命人一日只给一顿饭。若是有人赢了兽斗,猪糠一样的饭食里,才能见到荤腥。
今日豹奴阿令打赢了豹。一众人素了多日,眼睛都快泛出绿光来,如今终于看见碗里多了两三块肥肉,喜不自禁,当即风卷残云,直吃得喉头哽咽,险些梗死过去。
可阿令却与往日很不一样,他虽吃相不凶急,但若能吃上肉,也是相当高兴的。如今却搁了碗,饭菜也是一口未动,只支腿独坐在一旁,伸手平摊,望着手心出神。
一众人饭毕,见他还在发呆,倒有些稀奇了。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因他斗兽一贯取胜,可以说承载了一众兽奴尝到肉味的全部希望,平日里很有一些威信。便是有不服的,与他打上一架后也变得服服帖帖。
原因无他,大家实在很畏惧他。他这人出手相当狠戾,招招见血,式式封喉,全然不把性命当回事,就连无知猛兽,轻易都不敢招惹他。
他也很少与人交流,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他们自只言片语里推测出来的,只知道单名一个“令”字,他们也不晓得到底是哪个令,于是都唤他阿令。至于姓嘛,自是没有的,为奴而贱,怎配有姓?
他的来历,没有一个人清楚,只知道是被人卖了进来的。他在这里呆了不长不短的时日,就连年岁最长的,最有见识的老兽奴,都问不出他的底细,摸不清他的路数。
他们这一群乌合之众,三教九流皆有。有人是好赌之徒,输尽了家财,被庄家转手卖进来抵债的;有人是亡命之徒,因为仇家众多,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进来讨一口饭吃;而有人只是因为祖上世代为奴,于是落了地,便被烙上奴印,做这最卑贱的,为人取乐的兽奴。
简单说来,只要做了兽奴,便永不见天光。就连生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这群人,不过是在日复一日的苟活罷了。
有人往火里添了把枯木,悄声问:“阿令怎么古古怪怪的,听说他今日可是在太子眼前,打赢了豹呢!”
有人意犹未尽地舔了口一干二净的碗,唾道:”你懂什么!这才要死!太子何其尊贵,他打死了太子的豹,太子能高兴?只怕是惹了太子震怒,正害怕呢。”
有人一脸阴郁,闻言忽然起身,往阿令的方向走去。
旁人急得连忙唤他:“唉唉!阿休快停下!你小子不要自找麻烦。”
这位被唤作阿休的男子,年纪瞧着与阿令相当,腰脊窄劲,筋骨清癯,背上影影绰绰可见无数刀伤剑痕,倒是相当唬人。
他同样披头散发,面容脏污,辨不清五官。只是因为来此时日尚短,身上穿着的裲裆襦裤,较他人而言,没那么破烂不堪。
虽有人阻拦,但阿休步履未停,大家见状,吓得低头屏气,只敢用余光偷瞄情况。
正紧张的大气不敢喘,忽然瞥见阿休拉起阿令的手,就着微弱的火光端详片刻,忽然古怪的哼笑道:“你看了半天,就在看这个破烂玩意?这是花?花瓣都烂了,留着有什么用?我替你扔了。”
说完,就准备伸手去拿。
只见原本安坐于地的阿令,突然身影极轻盈地一动,避开了他的手。而后纵腰怒起,扬手高抬,狠狠推开了他。
阿休吃了一惊,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缓过神来。
他怒声道:“分明是朵烂花,为什么不让人碰!”
阿令却不看他,也不理会。只是万般宝贝地盯着手心,似是确认花是否安然无恙。
阿休受了挫,咬牙半晌,忽然握拳向他攻去,激扬的乱发下,一双眼倒是清凌凌的:“你别太自以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