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怕是非落入井中不可了。
书房内，岑照英垂着眼，静静听完，问道：“出了气……又如何？”
荆元真一笑，卖了个关子：“不如何，暂时不会如何。但以后却未必。”
采月轩人丁稀少，形同冷宫，但凡有二两抱负，想在这深宫往上爬的下人都不肯来这，还得给总管塞银子换名单。因此当草包九公主把人都截留在外院，不用他们伺候时，谁都没有怨言，反而谢天谢地。
现在，内院住的除了公主本人，便是迦南苏合两名贴身侍女，某个神出鬼没的暗卫兼庸医，以及岑照英这个天天都穿得一身惨白，连制服都不肯换的假太监。
荆元真知道他是在为家人守孝，便由着他去了。
“既然如此，以后事以后再说，万寿节却近在眼前，”岑照英点了点日历，“殿下想要如何做，继续装作不通文墨吗？”
“按照计划，我应当表现得好些，至少达到中间水准，”荆元真两手一摊，“但问题是，我当真不通文墨，所以正在考虑备用方案。”
岑照英摇头：“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见他不信，荆元真也不多解释，从手边抽屉拿出一沓平日用来练字的宣纸递给他。岑照英接过来，很快抿紧嘴唇，两眼逐渐睁大。
荆元真把最底下那张纸抽到最上面：“这是我先前自己试着写的贺寿诗。”
岑照英嘴唇抿得愈紧，开始不停地眨眼睛。
荆元真道：“哼。”
岑照英回过神，连忙把宣纸倒扣在桌上，似是不忍再看：“这毕竟是旧作。不如殿下现下再试写一首，某才好得出不偏不倚的结论。”
他本意是想替荆元真开脱找补一二，但从实际效果来看只是又给了荆元真一耳光。
“唉，那你看好了，”荆元真提笔，略一思索，便龙飞凤舞出一首即兴诗，“岑大才子，你可知‘当场写诗’这种事，本就不是所有人都办得到的。”
她纸上那首七言，除开勉强压了韵脚，水平约等于“今天真的好开心，开心开心真开心”。
岑照英缓缓吸气。
他沉默实在太久，就在荆元真以为他会就此憋死的时候，他才道：“此诗……入目工整，韵致得益，只是火候还有所欠缺。”
每句都是七个字，那确实是“入目工整”。
他甚至夸不出一句“字迹端丽”。
“辛苦你了。”她说。
岑照英挫败地放下纸，好似写出这坨垃圾的是他自己：“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殿下虽诗文稚嫩，若画技琴艺出色，亦可为礼。”
荆元真道：“不甚出色。准确地说，压根不会。”
现在，万寿节不万寿节，贺礼不贺礼的，已经不重要了。岑照英追问道：“殿下不擅文，可是擅武？”
“不擅。”
“……殿下女工如何？从前我家中姊妹也有缝制荷包手帕送与亲人的。”
“没沾过。”
岑照英呆滞地看她。
荆元真逗他逗得兴起，见他哑口无言，貌似真的要昏过去了，才坏笑道：“公子尽可放心。我心中自有盘算，必不会出大差错。”
“殿下！”
“但我并未诓骗你。不通文墨是真，想要努力学习也是真，”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诚挚，波光粼粼，“公子可愿助我？”
“读书习武都讲究水滴石穿，便是神童，两月也不足成事，”岑照英仍有些淤气，“殿下若只是一时兴起，大可不必如此。”
“自然不是，”荆元真笑嘻嘻地说，“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幼居深宫，四岁丧母，从此寄人篱下。我并非不肯学，而是有人不愿我学，就连现在识字的本领也是做贼般偷来的，实在无暇练字呀。”
搬到采月轩后，虽生活好了许多，但身边人也个个是文盲。她无人教导，只能自己乱来。
岑照英的态度骤然软了下来：“是我无知妄言……若殿下不弃，今后便由我来教殿下读书吧。”
荆元真欣然点头。
岑照英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今日时辰尚早，殿下先练三十页字帖，再背五页书、五首诗，最后自写二十首贺寿诗，戌时检查。”
荆元真的笑容僵在脸上：“别的也就罢了，二十首诗？”
“我观殿下方才作诗刻意敷衍胡来，大抵是对此事抵触，”岑照英正色道，“殿下现在最该练的不是行文，而是下笔的胆子。否则纵使才华横溢，心怯便难有进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嘲笑殿下的。”
荆元真没想到他眼光如此毒，只觉得是害惨荆元鸿的报应，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