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明的眼里的光像涣散一般,“陛下连什么都不要的长平侯都在忌惮打压,何况是我这个权比丞相的御史大夫。”
所以苍祝从来没有相信过张长明。
张长明的手颤颤巍巍地一扶额,如果帝王不相信一个人,如果他猜忌一个人,那那个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张长明低头又看了看地上那张案录。
假公济私,两面三刀,窜改律法,颠倒是非,施政不仁,不念百姓,欺上瞒下,草菅人命。这八项严秉之给他定的罪,像鲜活的诅咒映入他眼里。
“严太守,你说的对,我有罪。在陛下心里,我犯的罪不是路庭和华明口中的八项罪,就是你写下的八项罪啊。”权贵之梦赫然震醒,张长明开始明白压在头顶要他死的不止是路庭和华明,还有苍祝。
但严秉之还不明白,他略显单纯地问, “你是说他会凭此治你的罪?”
张长明不敢说,恐惧的泪水缓缓浸湿他脸上的伤口。
他不敢说苍祝会。可他当然会啊。张长明说的那些话,是苍祝不愿亲口说的,做的那些事,是苍祝不愿亲手做的。苍祝借他之口,借他之手去说去做。天下骂张长明骂了多少年,就是骂了苍祝多少年。
做这样的差事,张长明骨子里得是个圣人,不能是恶人。若是出了一个岔子,挑动他的疑心,一个恶人就是必死无疑。
严秉之还是不信,“他要你的命,那谁来替他收税?”
张长明听了,又好像扬起了希望,这是张长明在苍祝那儿唯一的用处,“你说陛下身边有没有一种人,他在陛下眼里该死,却因为他有用而一直活着。”
“长平侯。”严秉之脱口而出。
这个答案给了张长明最绝望的一击,他黯然闭目。
如果坐在御史大夫之位上,与天下人作对的是萧青,那么萧青确实可以活,因为他根本不屑为官之道。可张长明活不了了,他从一开始就显露了对官仕的野心,显露了他察言观色,趋炎附势的一面。而萧青从来一无所求,也从不会做这阿谀奉承之事。
张长明败得彻底,败在他的野心上,败在他的诈忠上。
张长明以为他很了解苍祝,他以为苍祝的喜怒哀乐都捏在他的掌心里。他在帝王之下手握律法,搅弄风雨,却从来没看清他的命在帝王掌心。
他更有个令人生畏的猜测,也许从一开始入帝王棋盘,凡有野心诈忠者,早已被定为死棋。
没有生路了,只有死路。张长明所有的坚持只是在加重他在帝王心中的罪而已。
张长明伏跪在严秉之的案录前,在案录上画了押,签了字,“严太守,你的案录被压,我的谢罪书你可以呈给陛下。这案子也就结了。”
“你要谢罪?”严秉之惊讶张长明怎么会良心发现。
“对,我必须谢罪了。帝王是什么人,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他对别人的要求是如此之高,远超圣人。我若不谢罪,案子结不了,华明他们穷凶极恶,我九族中人恐也要连带。”
只能谢罪了,没有别的路了。
张长明只能顺了苍祝的意思,他再不死就会死得更惨,受更多的酷刑。他的罪还会越来越大,再把他的九族牵连进来。那可是苍祝亲自定下的律法,连带之罪。
摆在张长明眼前的不是他生他死的问题,而是是他一人死还是连带九族死的问题。
张长明在谢罪书里依然喊冤叫屈,把路庭和华明扯了进来。他必须这么做,这是苍祝在朝中反败致胜的筹码,如果路庭和华明再不知趣,张长明的今朝就是他们的明朝。
张长明写下谢罪书,交于严秉之,他眼中难以平静,似一团团漩涡波涛混杂在一起, “严太守,我到了今天才知道,陛下信的是你、是长平侯这样的人。是你们这样一心求正义的傻子,是你们不求其他,只求天下大道的痴人。他杀我张长明可以毫不手软,但他不会杀你们。他在人前讨厌你们,可骨子里信的还是你们。他是个可怕的人,给外人看的都不是真正的他。”
严秉之接过了案录和谢罪书,“我不知道他信谁。”
待吏府人静后,泱泱一片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