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士研究生考试结果是不予录取,且是不予录取第一名。
自看到结果,眼泪即扑簌簌朝下落,并不需嚎啕助力,眼睛似活泉,泪汩汩朝外涌。
擦不干,流不尽。
我拉着行李哭到检票口,被知会距离开车时间还有七小时,至多提前四个小时才能进候车室。
在这八小时里,我哭干了眼泪,正好撑过和父母见面、吃饭的一个小时,转进卧室,掩上门,泪涟涟,似活泉,自动自发,无需助力。
第二日早间四点钟即醒转,头痛欲裂,精神不能集中一刻,心口疼痛难忍。
面儿上不能太过难受,父亲一个月前遭辞退,母亲操劳全家人起居,弟弟即将中考。
大家皆不好过。
父亲开解,“人生总有挫难。”
母亲宽慰,“想哭即哭出来,哭罢重新做人。”
连常日里说话噎死人的弟弟,也默默吃饭不做声。
我不晓得该怎样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对不起自己,被别人嘲笑,抬不起头。
只日日蜷缩家中,饭吃两口,觉睡两三小时,听到电话响声即觉心惊,电话却不息。
是相熟老师来电。
我接起来即听得那边道,“德方,快些调剂!”
“不想调剂。”
“莫讲气话,快些行动起来,接下来几日不要睡觉,时刻关注研招网调剂信息,争取今年到一个好学校。”
我截断老师的话,“老师,我已绝望。”
“抓紧时机,莫要赌气!”
催唤急了,我只“是、是”敷衍。
还是进了研招网,看调剂信息。
调剂名额倒不少,也有我心仪的学校。
但我心仪的学校,多要求本科院校985;我符合条件的学校,非我所爱。
母亲在一旁叹气,“人要向前看,不要一直沉在难过里。莫整日耽在家中了,出去散一散心。”
我依言出去一遭,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世界毫无异样、如常运转,更觉世界待我无情,一路奔逃回家,方坐下喝一口水,父亲迎上来,“德方,你到底怎样想?”
我不知父亲何意。
父亲指着电视上的山区儿童,“你看,他们衣食不继,十一二岁即担起整个家庭,仍旧努力生活。”
我这种四肢健全、没有疾病、三餐饱足的人,不配有痛苦?
母亲也道,“你须得振作起来。这样熬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
我万分惊讶,本以为父母体谅我。体谅我数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体谅我被这个世界推在地上,而后再狠狠用脚碾转三圈。我忘记父母是六十年代的人,他们曾经填不饱肚子,历尽苦难,才熬至今日;我的难过,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
“接下来有公务员考试。”
“我没看过书,不会有好结果,”我要往房间躲。
父亲追上来,“我们不图你赚大钱,做个公务员,平平安安,稳稳当当过一辈子最好。”
“可我不想那样,”我苦笑,“而且我不服从调剂。”
父亲如闻天降蛟龙,“为什么,为什么不服从调剂?”
“当时以为自己能过研究生考试,一定要过研究生考试。”
“是你自己将后路堵死,”父亲缓了一口气。
我点头称是,是,是。
年长些,要同父母保持足够距离。
他们讲的道理,你不能理解,所以不愿听从。不听,他们说你翅膀硬了。听,又似乎对不住自己。最好搬出去,十日半月见一次面。感情和青菜一样容易变质。青菜要天天买,感情也要常新。给彼此时间,保持距离,忽略缺处,想着又要半个月不见,多些忍让,才能和谐。
把父亲关在门外,泪又涌,精神恍惚,眼睛又被雾水遮挡,衣角带倒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
花瓶碎落一地。
看,没有一件事称我的心,如我的意。
我俯身去捡拾,碎渣划破手指,血汩汩渗涌,大颗大颗滴落的泪,稀释鲜血。
望着血泪,我并不感觉疼痛,倒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好似有声音在唤我的名字,循循引诱,德方,德方,划下去,划下去即可获得解脱,快一些,这边没有痛苦……
我还过神来,望见左手持了玻璃,就势要朝右手腕上划去。
自然要划下去。
前方是悬崖,左右阴沟,我向来不吃回头草。一刀划下去,无需再受名利摆布,没有烦心事情。
但是,死在这里,父母要为我收拾尸体,这不孝顺;我的颇多东西,留作纪念没必要,丢掉浪费资源;尸体如何处置?我是女孩子,没有婆家,大概入不得祖坟;即便入得,也有人会指着坟头的枯草说三道四。
—我真可怜,为身后事担忧。
我将玻璃碎片扔得远远,倒头瘫在床上。
不能去死。
活着是最自然的状态。对于存在本身,你我并未加功,在我们意识到自己活着的时候,已经活着了。自杀才需要作为,作为需要能量,人体不是一个自足的系统,能量自外界获得。
等着端粒一点一点缩短,这才是生命应有的进程。
过去已成定局。
除非我姑姑阿姨是校长以上级官员,用暗箱把我装运进去;自然不可能,我家正经几代贫农。
做隐蔽族?父母会砸开房门,把我打包扔进绿皮垃圾桶;届时天为被盖,地为床榻,衣衫褴褛在垃圾桶翻捡食物时遇旧相识,更丢脸。
做尼姑?这年头没有断绝父母子女关系的途径,所以父母家人铁定不会放过我,掀了尼姑庵顶棚都有可能,我到时更糗。
只能向前看。
前路有什么?
不晓得。
后不得,原地踏步痛苦,只能朝前。
总归要看看到底会有多惨。
好没有志气,哭至死去活来,仍旧要向前看。
穿衣镜中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