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眼圈黑且肿。
我长吸几口气,关住柜门,自己消失。
我转去学校,写好毕业论文,忙完答辩,其间跟同学打了一个月保皇,我看起来已经痊愈,我也以为我好了,好到毕业第三天直接去单位递纸质简历。
此前,我在学校呆了数十年,并无面试经验,我已做面试十数场仍被刷掉的准备。
但极奇怪,面试第一家即被告知,“明天来上班。”
出得门来,只想笑。
我做了什么?
菜鸟装,应聘前未行任何形式的演练,就这么找到专业对口工作?
想来,为了研究生考试,每日起早贪黑,终免不了被刷的结局。而每日起早贪黑的理由,自己晓得是想再学习学习;可在别人看来,不过是,考不上你就要磨破了鞋子找工作。
我苦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想要的得不到,最不想要、最不想要的,这么容易就有了。
原先只是觉得自己惨,现在发现是悲。
老天爷覆手为雨将我淋得要死,反手又作正月晴天,看,给你太阳了哦。寒风刺骨亦相伴。
——总是失望,但在临近绝望时又拽回一点。
到家,母亲问,“怎么样?”
“倒是有一家要我明天去上班……”
不待我说完,母亲便招呼父亲,“阿方找到工作!”
我拉住母亲还要再说,父亲已从卧室走出来,“鱼没有白买。”
我在父母脸上看到久违的笑容,笑了笑,没再说话。
父亲买的两条鱼,只吃了一条。另一条鱼,放在红色的高腰圆桶里。
没有食物,没有自由,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想到它竟在里面游。
母亲说开了活水。
父母都是善良的人,不会教它活得难受,如果它这样活下去,也不错。
可第二日早间,发现它自桶中越至地面,一动不动,但好在鱼肚未泛白。
我大惊,又不敢碰,大声唤父母。
父亲将它送回桶中,我看它重新扑腾,才上班去。
到公司门口,才八点钟,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
人事拿来劳动合同:日工作八个小时,月薪三千元,试用期六个月,试用期提前三日、试用期满提前三十日书面解除合同。
签字后,即投身工作。
我尚不能熟练使用办公软件;
实务与理论差异巨大;
被交代事务时,人家只说一句;
我什么也不会;
我时时处处怕出错以致需要开生承担不利后果;
做事时,我有很多不明白;
我不敢多问,人人都埋首在工作中,问了怕麻烦人家,问得过细甚至被认为是傻子;
我不爱、不会这一份工作,却要来做;
我想要读研究生,却偏考不上,连我要去坐的公交车,要么我出去时正望见它驶离,要么等总半个钟不见,心口疼痛难忍,嗓子干渴,眼泪有奔涌之势,我学小说中人物45度角望天空,就这样错过了走十五分钟可到公司的36路公交车。
浑身酸软,路边的广告牌都在硬撑,随时倒坍,整个人没着没落。
被安排去中国邮政储蓄缴费,又不知怎地过了号,知这一消息后,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来,银行里的保安大爷转了一圈,悄悄塞了一张号给我,“姑娘,别哭了别哭了,这个号是刚才有人不要的,你直接拿着这个号吧,小事,别哭别哭。”
我鞠着躬双手接过号纸,在大厅流过十一个人的泪后,又迷了路。
其时午时三刻,烈日炎炎,我擎着一把雨伞,迷路走在三十多度的建华路上,委屈见势即涨,胸中满溢,眼泪止不住。
我的人生,一片黑暗,我不晓得日子当如何继续下去。工作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陌生又带来恐惧,恐惧又加重我的痛苦。这份所谓对口的工作,并未使我将我救出研究生考试失利的漩涡,我每日都感到胸口发闷,呼吸不畅,我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一件小事都能让我泪如雨下,哭得最凶时,鼻涕、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手边又没有拭泪擤鼻涕的纸,当着一个同事的面哭成了一个垃圾人。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眼泪居然还有这么多。我上次难过大哭泣,还是八岁时奶奶去世。从前每逢星期五下午,我就要去找奶奶过星期天。但那个周五,他们不让我回去,说奶奶摔倒了。第二天一早,我却被告知要到二伯家。去的途中,我隐隐有些感觉,但又不敢问,眼泪悄悄掉一路。在二伯家门口看到一口棺时,我浑身瘫软无力,站立不稳,软坐在地。其后,我不知道哭了几天,直哭得最后没有了眼泪。
小时候,大人们丝毫不避忌地讲有鬼,祭祀又有那么多讲究的仪式,甚至姑姑亲口告诉我奶奶给她托过梦,可我哭了那么久,那么想见她,却从未在梦里见到过她,我只能跟那一捧土讲话。
我从那时就晓得,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我也不爱哭,但我现在控制不住;我也知道那就只是一场考试,一场考试失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懂,我都懂,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看重那么一场考试。
转回家想同母亲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道,“妈,我觉得好辛苦。”
母亲只说,“好辛苦就不要做了。”
我没想到母亲这般爽快,自己又犹豫,“我这个学历,下家说不定不如这一家……”
这是我的22岁那年,很辛苦。刚刚大学毕业,心心念念的研究生考试失利,吃住在父母家,每月工资三千元,强迫自己微笑。在外人看来,工作也算体面,但自己是好强的性子,认准一件事便不撒手,偏偏不认输,身心俱疲,十分辛苦,却又不足为外人道。
时时追问,人活着为了什么。
同学讲,为了父母家人,单想一想,如若自己不在,家人该有多么伤心,即会努力活下去。
母亲讲,好比鸡刨食,刨一下,吃一口,再刨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