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绵存紧张又忐忑地走向大礼堂。
大雨过后的校园空气清润，树木葱绿，阳光从层层叠叠的叶子间投射下来，洒着无数光点。阴影中几个麻雀“啾啾”叫个不停，跳了跳，忽然振翅飞到了树干上。
她吃完了午饭，如约去看江连所说的钢琴比赛。
琴房在建筑的二楼转角。这个宏伟的建筑一共五层，一楼是挑高十米、可以容纳几千人的礼堂，主要用于开学和毕业典礼，平时全空着。
三到五层是多媒体教室和美术室，周绵存基本没去过。
她在秋后阳光中走进了大门，视线一瞬间暗了下来。她沿着楼梯上行，穿过幽暗的、长长的过道，走到了琴房。
她推开厚重的大门，一瞬间愣住了。
她本以为琴房里会挂着红色的长条幅，上面写明湖中学第几届钢琴赛这种字样。一架大三角钢琴立在排排坐的学生前，选手演奏，评委依次点评打分。
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此时的琴房里，无数学生围成了一个大的圆圈，层层叠叠的让人看不到中心。
圆圈边缘的白墙上嵌着两个大窗户，蛮复古的款式。阳光从胡桃木的窗格间投射进来，照在榆木地板上。风吹着深蓝色窗帘轻摆，在地板上闪动阴影。
有一种文艺电影中的质感。
最外侧几个身穿藏青校服的同学转过头来，看向周绵存。她觉得有点小尴尬，他们许是被自己推开的门影响了。她低头轻轻关上了门，碎步走到了人群边。
透过纷杂的脑袋空隙，她看见了人群中心的场景。两个施坦威大三角钢琴对顶摆着，一白一黑，木杆支起了琴盖，光线从琴盖上一闪而没。
她一瞬间看见了黑色钢琴前的江连。
他坐在黑色皮质的琴凳上，拉起嘴角笑，目光中带着挑衅的意味，望着对面。
对面坐着的男生让周绵存有些惊讶了，他上身穿黑色印花的T恤，下边是贴身的牛仔裤，鞋却是纯白的。
他在无数身穿校服的学生中冷然独坐，表情淡然。
周绵存没想到新转来的林都会出现在这里。她本以为到场的应该都是音乐班的同学，其他人不会来。
“不是钢琴比赛么？”她问旁边的女孩。
“什么钢琴比赛？”女生一身校服，白色衬衫配藏青百褶裙，外套一个藏青的小西装，“斗琴啊。”
“啊？器乐班有斗琴的？”
“平时没有啊，”女生微微转头，认真解释，“听说新转来的同学钢琴不错，江连想要邀请他进社团，却被他拒绝了。江连哪里会让，下了挑战书，说是要狠狠打击新同学的嚣张气焰。”
“噢。”
周绵存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不是比赛，而是两个人的对战。她看见江连转脸扫视全场，目光如炬。
在他快要望向自己这个位置的时候，周绵存踮脚微笑，想让他看见自己来了。可他们的眼神并没有交汇，完全错开了，江连的目光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周绵存心里有一点失落。
“你觉得谁会赢？”身前一个女孩轻声问，“江连还是那个新同学？”
“当然是江连啊！”另一个女生语气昂扬，仿佛赌桌上的押宝。
“这么笃定啊？”
“那可是江连啊！”长发女生毫不掩饰她的崇拜。
对啊，那可是江连啊。周绵存听着她们的讨论，在心里赞同女孩的话。在周绵存的印象里，江连是无所不能的，不管是运动还是学习，在每一个领域都能拔得头筹。
“我看未必吧，”马尾辫女生说，“那个大帅哥表情淡定得很啊，我们这些人在他眼里像是透明的。”
“花架子呗，没准心里打鼓强装镇定。”长发女孩声音笃定。
“可他好帅啊，”女孩微微扭头，压低了声音，“我都有点想跳反了，这样等他输了之后发现只有我支持他，不得感动死？”
“那你跳反吧，逆所有人的意。”语气冷硬如同岩石。
“还是算了，万一他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我可跟着丢人……”
周绵存站在她们身后听着这些话，感觉自己是隐形的。人群窸窸窣窣似乎都是这样的议论，艺术生们的见解，她不敢开口说什么。
感觉自己在这里是一个小小的沙子。
“大家安静了！”忽然一个胖嘟嘟的男生走到了中间。
周绵存是见过他的，常跟在江连的后面，用电影中的黑话叫马仔，电视剧里叫跟班。
“我们音乐班很多年没有过斗琴了，”他抬高声音，让全场人都听得见，“一边是明湖骄子江连，所有女生梦中的钢琴王子。”
“一边是不知死活没有见解妄想挑战巨人的新同学，还他妈是理科班的，”他似乎故意把那几个词语提升了音调，忽而又转头看向林都，语气戏谑，“不得不说新同学你今天中午吃得挺好啊，熊心豹子胆都敢入口？”
周绵存在哄笑声中看向林都，发现他没什么反应，眼神淡然。
“比赛开始，输了的以后别碰钢琴。”语气如同战场上敲击的巨鼓。
周绵存心说玩这么大？赌上各自十几年的练习么？她忽然有点替江连担心起来，但她复又摇头，心想江连这么优秀，一定不会输的。
她看见江连甩了甩手，按在了琴键上。
他的指尖压住了黑键，琴键下沉。他手指跳动，触碰黑块后又迅速抬起，干净利落地演奏起来。
音乐声如同急速落下的雨珠，却不凌乱。
“嗯，”胖男生闭着眼摇头晃脑，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纳彻的《第七练习曲》。”
江连的手指在黑键上快速跑动，翻飞急速如同马蹄。忽然他缩了下手，转而弹奏白键。
“黑键变白键哎！”一个女生不由得赞叹。
“什么意思？”周绵存好奇地问。
“转调啊，”瘦高的女生转头鄙夷地看了她一眼，“《第七练习曲》是黑键练习，他转了调，你懂不懂啊？”
周绵存微微低下了头，感觉自己在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