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冰雪消融的季节,京畿地带也添了适季的作物,周遭的农夫很快就忙活起来。
还带着清晨露气的田梗上聚集了不少早起的农民,用锄头刨起湿润的土壤,分拨下种子。
到了休息的空,庄稼人便喜欢闲聊。
“你听说了没?朝廷就要施行新政啦,说是叫什么,什么改稻法。”
“是啊,你不知道,镐京城里的大老爷们为这个事打的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这有啥好争的嘛,改了稻子,种更值钱的东西,挣钱多了,是好事啊。”
“瞎说,没了米吃,你有钱中什么用?再说了,这钱最后能进咱们的口袋吗?你知不知道,镐京城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我那天看见官兵在拦那进城的流民呢!”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当然是真的,外头已经这么乱了,这新政到底能不能成,还真不好说。”
打远方的地头间来了几道身影,时值晌午,那是送饭的媳妇,身边还带了孩童,手里提着装水的壶。
两农的闲谈戛然而止,匆忙间迎了上去。
——
书室里点着熏香,气味淡雅,李景手撑在案上,翻着摊开的奏章。
“去把昨天户部的财税册子拿来。”
万庭栖闻言,立刻去身后的架几上翻找起来,近些天各地官员呈上来的信件多如牛毛,想要准确搜出来,一时间还有些难度。
“杨朗那边已经极力上疏反对改稻法了,”他脸上略显疲惫之色,接着自言自语道,“皇上如今态度不明,对那新政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仅让两党相争,真不知何意。”
万庭栖不语,手底下加快了查那账册的速度。
半晌过去,李景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做事是一向妥当的,还没找到吗?”
闻言,万庭栖赶忙向书案方向跪下,惭然请罪。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李景这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语气缓和了不少,“身子不舒服么。”
万庭栖一言不发,似乎在犹豫什么。
李景见状,便合上了手里的奏章,淡淡地道:“谁没个害病的时候,好了,你也别逞强,出去歇着吧。”
万庭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李景这样发话了,只得道一声遵令,随后便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门。
林轩站在书室外,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万庭栖拍拍他的肩膀,道:“进去吧,替殿下找找昨天户部递上来的财税册子。”
“万大人,您可是身子不适?”林轩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的神色。
“你才来府上,做事要尽心些,别问了,快去吧。”
万庭栖说完,径直朝着裕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
她当然不是什么身体不适,只是必须找个借口离府罢了,正巧林轩才被招进来,能替她分担一些事务,也出去了不怕没人侍候李景读书练字。
国事颓唐,新政在即,朝中两党相争,不得安宁,这是他们皇族的事,但目前不是她的事。
来镐京近一年,万庭栖无时无刻不在搜寻父亲生前的旧事,哪怕是只字片语也未曾放过。
漫长而隐秘的探查中,她总算了解到一些内情,嘉武四年,也就是父亲被逼告老还乡的那一年,朝中似乎出了一件要事,那事发生不久之后,父亲失势,他们一家也随之离开了镐京。
可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偌大一座国都,竟连一点声息都没走漏,那只能是朝廷亲自做了封,不愿外传。
一筹莫展之际,她等来了杨朗到访裕王府的日子,可结果没能让人如愿。
她爹生前的挚友在府内只谈要事,从未论起自己往年的经历,根本无从下手。
这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府内戒严,想要从他身上查出点什么,真比登天还难。
查人这条路她走不通,那只能把矛头对准到十年前被隐去的那件事上了。
朝廷每年都会记载当年的所有史料,这些史实通常会被严格保存在皇史宬内。
皇史宬位于宫内,戒律森严,常人难以靠近,遑论潜入探查。
以十年为期,为防止损毁,这些史料便会进行备份,转入镐京城东的天禄阁,这还是她从李景口中得知的,阁内留存的都是些沉年旧事,守卫力量自然不如前者。
仔细算算,嘉武四年的档案正是前天备份进天禄阁的,时间刚好来得及。
皇史宬她万庭栖去不了,天禄阁可就不一定了,不论如何,都应该试试。
初春的天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刮过来,万庭栖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人潮汹涌的外市上走着,她转身便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四下打量几眼,很快锁定了目标。
那是个身穿褐色长褂的卖药货郎,右耳架着一支秃了皮的毛笔,长脸短眉,右腿裤脚卷起来,露出半截泛黄的蹦带,蹲坐在青石巷砖上,嘴里哼哼着叫人听不清楚的戏曲。
“老板。”万庭栖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玄色外袍底部的衣角险些坠在地上。
货郎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哼哼唧唧的,不回复她,手在药箱里翻来倒去,不知在做什么。
万庭栖清清嗓子,道:“来一两川桂枝,二两白芍,一支鲜荷梗。”
那长脸货郎这才抬起头来,出声问道:“客官可是感了风寒?”
“不是,家中老爷患了热病,亟需清热解毒的良方。”
话音刚落,周围的几个卖货商人便站起来,壮硕的身子很快围堵住巷口,遮住了大路上行人的视线。
卖药郎中笑嘻嘻地起身,为万庭栖领着路。
“客官,您也别嫌麻烦,这两天风声紧,对号子也是不得已。”
万庭栖道:“无碍。”
郎中很快将万庭栖带道一扇暗门前,敲了敲门,五长两短,吱呀一声,门被从里面带开。
“那您几个先聊,小的回去了哈。”郎中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