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还浑然不知世事的变故,他的巴掌打够了,陈广立又被按了下去。
他想收收棋,再给块糖吃,过后再想想把陈广立调去哪里。所以他去了次凤栖宫。
他难得去那里,这回去本想着那宫里的人过得不好,多少会再低头求些好。他喜欢受着人的低头臣服,可去了发现萧如丝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难过。
萧如丝甚至很有闲情在凤栖宫里作画,她披着白色的厚斗篷,坐在芳草之中,落日晚霞映天,绯红的一片接连起宫中碧草,她低头作画,发丝微垂在耳边。
那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皇后在宫里已经算不得姿色出群。也许年纪大了,也许他来得少了,她懒做打扮很久了,胭脂水粉懒涂,金银玉石更懒戴。她就是绾了个简单的发,一点也不出挑地坐在晚霞之中。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萧如丝,叫苍祝想起他作的画。
他画中的女子只有一个侧影,穿着一身春日里的薄衣,在芳草中驻足。
整幅画朦胧如雾,画中女子并无具体的外貌,因为苍祝记忆里的女子蒙着脸,他根本不知她长什么样,他常遐想成那是如洛神般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又美得如水清纯,没有丝毫心机。
宫里的女人都扮成那样来取悦他,可扮得再像,苍祝知道她们不是,因为没有人有那样的神韵。萧如丝的装扮不像画中人,但很奇怪,她现在看起来像那画中人,看起来比谁都像。
苍祝望得失神,甚至忘记了他的一些算计。他讨厌这份感觉,讨厌自己的失控。
他从来不满足于做一个帝王,他想做一个神,长生不老,永固皇位,他要赢过所有人。所有的术士陪着他如个苦行僧一般修行,至少苍祝认为他是在苦修。
他修什么?他想要把控别人,第一步就是要把控自己的心,他必须居高临下地,不受任何感情控制地去对待一个人。他在心房构造铜墙铁壁,苍祝一直尝试那么做,他努力去接近一个神。只是这一点很难,一个人如何不受七情六欲所左右,苍祝参不透,也没有一个术士可以替他参透。
苍祝只能压制,压制这一种失控,这是他认为他的软弱之处。他还喜欢用帝王的威严来压制这一点,如此,苍祝浑身上下就透着对于绝对皇权的渴求。
萧如丝回头见了苍祝,慢悠悠地起来行个礼。
苍祝扶上他亲封的皇后,“皇后在画什么?”
“落日。”
苍祝看着那画,执笔在画上添上一笔下山的太阳,“皇后画落日,为何不画太阳?”
“因为不会画。”萧如丝说得直白。
她的落日没有画上红彤彤的太阳,而是用朱砂画着晚霞。层层叠叠浅浅深深的红渲在白纸上,萧如丝像在给毫无生气、脸色苍白的女子画一层层胭脂。
落日晚霞画不进一张纸里,只画尽了晚霞的凄凉。苍祝那一笔,落日就像一块红圆豆生硬地撑进画里,与萧如丝画里的伤愁好不疏离。
“皇后不会画落日就不画,可有些事不会做,可不能不做。”
萧如丝习惯性地假笑,她已经忘了怎么对他真心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波澜不惊,一个假笑应过就是。
她就是这样,已经不像以前扑入他怀里。苍祝的记忆力,从她成为皇后的那一天起就是这样。
这座凤栖宫是苍祝曾经给冯千娇的金屋。他将它重新翻修了一遍,将以前的一些痕迹抹去。可是他永远无法再在此宫安然入睡。
从封萧如丝为后的那一天起,从他带着他新封的皇后入住凤栖宫开始,他的噩梦又开始了。
梦的开始是一根线缠住了他的右臂。他扯啊扯,扯不断,那根线很长,苍祝顺着那根线走去,走到尽头看到是冯千娇拿着那根线,“你说过会一生听我的话,因为我是你的皇后。”
“你不是皇后,你是疯子,你要朕死!”苍祝喊着,他的左臂又被缠住。
冯千娇的身旁出现了苍慧,“苍祝,你说过会听姑姑的话,因为你的皇位是姑姑帮你得来的。”
苍祝挣扎着,可无法挣脱,他的身上也被线缠住,那是他的皇祖母,“孙儿,你说过要听老身的话,给老身的亲族永世长安。”
她们的背后是庞大的章丘旧族,他们朝他涌来,他身上被很多很多的线缠住。他看着他们拿着他的兵符,占着他的皇位,把他当个人偶一样左右,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想他死。
后来他们消失了,可线没有消失。
项上的线就悬在头顶,那是他的生母李温,“皇儿,你不是说要听哀家的话,给哀家最好的荣华富贵吗?”
还有他的舅舅李合,“好外甥,舅舅的话你也要听啊,大平的天下你得给我做主。”
他们牵扯他身上的线,他的脖子被勒得很紧很疼。他不能呼吸,他涨红了脸,他们也没有放开。他们还是要他死。
“陛下,现在我是皇后了。”
那个声音变了,苍祝发现拿着线的是萧如丝,她对他一笑,她看起来很温顺。可她的背后是他的皇姐,她也拿着一根线,“陛下,现在你该听谁的了?”
她的身边是萧青,萧青的身后是天下兵马。他又看到了,有人夺走了他的兵符,占据他的皇位,而他始终像个人偶一样被他们牵扯。有一天他们也会要他死吗?
那场噩梦醒来时,萧如丝就睡在他的身边,在凤栖宫里她睡得安然。
以前她一定会随他醒来。
苍祝难以释怀那场梦,而梦醒来又是不复往昔。他痛苦至极,埋头无言。
他在黑夜里低鸣,终是惊醒了萧如丝。
萧如丝起来给苍祝披了衣裳。
苍祝难以从她脸上看到急切,苍祝道,“朕做噩梦了。”
而她只是淡淡道,“梦罢了,不是真的。”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梦?”
“噩梦不是好事,陛下别想了。”
以前,她会抱着他让他安睡。可那一天不是这样。
从那夜后,苍祝再也无法在萧如丝身边安睡了。从那夜起,皇后、外戚这两个身份成了苍祝午夜梦回的梦魇。
他多疑,惴惴不安。可他更怪萧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