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衣服利落地下了车。
“那下午见啦。”她对林可意笑笑,和她挥手告别。
见车慢腾腾地驶向马路,云野无奈地抬头望了望拱门上的名字。
新郎刘子煜,新娘宁可。
真是,好阴魂不散的缘分啊。
云野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看来她执勤时看到的那队婚车,大概率也是这家的了。
只是这老字号的高档宾馆,与那车标闪闪的豪车车队实在不在一个规格。
宁家会把婚礼选在这里承办,细想也是有迹可循。宁父在虹宁够得上身居高位,政治敏感,即便实力允许,女儿的婚宴也不便太过高调铺张。里子贵了,就得在明面上找回来,让人瞧着无可厚非。
巧就巧在这家宾馆离云野的执勤点最近。刘子煜的电子请柬她当时没细看,谁会想到她随手一刷就定到了同一个地方。
是不是老天爷的故意安排,非要她亲自到场把十块钱的份子钱给这新婚的小两口随上?
她下意识掏了掏执勤服的裤兜,还真有点现金。一张二十,四个一块,是前几天交党费的时候同事找给自己的零钱。
礼是有条件随的,大不了这24块钱她一分不留了。但自己既然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实在不该是现在这副,警裤里掖着件汗湿的保暖内衣的模样。
把现金重新揣回兜里,她无可奈何地走进转门,去前台办理入住。身后有西装革履的宾客大步流星地跟上来,急急忙忙地询问宴会厅的位置,看样子刘子煜和宁可的婚宴已经开席了。
云野舒了口气。否则这人来人往,免不了要和她的熟人打上照面,想想都让她头皮发麻。
遗憾自己与赵西西几面墙之隔,却暂时见不了面了。
拿到房卡,云野随前台人员指示的方向走向里侧的电梯间。没踏出几步,她惊觉这路线与刚才那位宾客被告知的方位一致。
明明已经将警服外套脱下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燥热,这种燥热随着不远处那扇门内传出来的司仪致辞声而变得愈发明显。
云野加快了脚步,因为她已经认出了门口那位坐在男方的来宾签到处登记礼金的女士——刘子煜的小姑妈,唯一一个仍在她联系人列表里的刘子煜的亲人,因为她还是自己的大学老师,也是刘家唯一一个在那件事后向她表达过歉意的家长,尽管这个家长只比他们大了一轮。
云野在被注意到之前,背对他们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
头顶上方显示楼层的数字在缓慢变化,她盯着那格小小的led显示屏,悬在半空的心逐渐沉下来。
礼堂内,司仪在动情地讲述新郎新娘的相爱故事,什么人人艳羡、金童玉女,什么相遇时的一眼万年、相处后的细水长流,什么携手从大学校园迈向社会,最终得偿所愿地步入婚姻殿堂。
她能听清门内传来的每一个字,却分不清这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究竟是谁,仿佛所有修成正果的爱情到这一刻都会被杂糅成这样的模板,轻飘飘地应用于每份相似背景的婚礼上。
而这段故事背后,与她相关的刀光剑影,欺瞒与不忠,不过是人家获得真爱的垫脚石,在这场庄重的仪式上被宾客的欢呼和掌声正式雪藏。
热,好热啊。
热得她烦躁。
云野用指背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用力抿了抿嘴唇。
这要命的电梯,怎么停在五楼还不下来。
在如芒刺背的焦急中,她听见了刘子煜的声音。
“……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守护你和孩子平安快乐。”
这声音有些颤抖,无法分辨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
一如那年的夏夜海边。
云野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在战栗,不经意间,她已经侧过身子,顺着那声源看了过去。
礼堂外高高的两扇门阻隔了她的视线,但云野依然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妄图将它看穿。
这一瞬间,她非常想知道那双眼睛是否和她梦里的一样,干净赤诚,满溢期待。她很想确认,那段过往留给自己有且仅有的珍重,是不是真的成了被随便复制粘贴的笑话。
尽管这个答案对明天的她,不,或许是二十分钟后的她而言,将毫无意义。
雷动的掌声过后,男司仪字正腔圆的声音再起响起。
与此同时,云野面前的电梯门正缓缓打开。
她正过身,几不可察地抬手揉了下鼻子,身后有一道女声试图把她叫住。
“云野,是你吗?”刘女士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拄在铺着红布的桌面上,探着腰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不该来的还是来了,云野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这种无所适从,在她看清从电梯间里走出来的人后,转变成了哑然的呆愣。
那人也认出她来,踏出电梯后,在她身旁站定,高挑的轮廓挡住了几米外的签到处,也挡住了从那里投来的目光。
云野抬起头。她知道自己现在汗涔涔的样子一定滑稽又狼狈,像霜打过的茄子被扔进了蒸锅,蔫巴,脸红得发烫,眼里还有一片湿热。
她不敢眨眼,怕自己不争气地落泪。她不想再为刘子煜掉眼泪。
“怎么了?”
面前,龚思俭表情淡淡,只有眼底盛着一丝微妙的错愕。
他替正在抹眼睛的云野挡了从她身侧迈出电梯的人,然后轻锁着眉头,略弯下腰,静默地屈身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