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池晚夺过燕忱手中的桂花酿，扔在地上。
那一壶几乎快空了，还剩一些洒在地上，像咳出的一口陈年血。
燕忱看着她，那一双眼睛没有半分醉意，狭长的眼尾却有些湿漉漉的，像闯了祸又摇着尾巴讨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狗。
她有些生气，既然有些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何必又再挖出来，平白让人伤心。
她看向一旁的城主，忍不住迁怒地问：“你那么想知道他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到底为了什么？”
城主却艰难地动了动喉咙：“我只是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燕忱终于将目光分给他半分，他又变成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宗主模样，问道：“为何道歉？”
城主道：“城中瘟疫之时，我并非故意选了你，只是其他人都选了你，我便也跟着那样做了……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
“哦。”燕忱道，“这有什么？无所谓。”
池晚不太清楚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不过燕忱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她便没有细问。
燕忱道：“走吧，叙旧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看向那座城门，和记忆中的城门逐渐吻合，他的父亲燕慕风、母亲许星觅便是在那上面曝尸三日。
他依然能在午夜梦魇中，再见这道城门。这构不成他的心魔，因为幼时的他，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而等到他能做些什么的年纪，无论是胡家人，或是杀害他父母的那两名魔修，他都拼上自己的命，将对方致于死地，仇恨已报。
但这件事，却对他的人生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只是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想起一些真正束手无策的事情。
他看向池晚。
这一回，上天是优待他的。
他们并肩走在前面，城主跟在后面。
在燕忱看不见的角度，她回头，对城主比了个封嘴的动作，城主迅速点点头。
回到客栈，是池晚先到。
她推开门，燕忱在院子里看着她，面容似冰，看不出什么情绪，影子和树影交织，被月光拉得老长。
“进去吧。”
他虽然看着她，眼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寂然，乌黑的眉眼显得更加深沉，在深不见底的浓烈情绪下，藏着一丝微不可见从不示于他人的脆弱。
池晚刚踏过门槛，便停住了脚步。
他们站在那里，遥遥相望。
燕忱终是没忍住心底的冲动，问道：“你会厌恶我么？”
她轻轻摇头。
“你也看见了，我是怎样一个人。别人不懂事的年纪，我就在杀人了，我杀那些人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痛快。”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洁白一片，却沾染过数不清的鲜血。
虽然血污能洗净，但鲜血的触感、杀人的本能已经从小刻在了他骨子里，他本质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虽然是万人之上的宗主，此刻却比地上的淤泥还要低。他曾跌到尘埃里。
“我差一点成了魔修。”他语气微微颤抖，在接受最爱之人的审判，“我杀死那两个仇人后，我举起了他们的胳膊，有一瞬间，我在考虑要不要吃掉这些血肉。”
“但是太恶心了。”
“你厌恶我吧？”他轻声问她。
她用力摇着头。
他却低低笑了一声。
他不相信。
怎么可能？嫉恶如仇的她怎么会忍受得了他这样的人？
“是真的。”池晚说得十分肯定，她想让他相信。
她忍住眼中的酸涩，道：“我有点记不清了，那时我似乎也去了青野驿一趟。我很遗憾，那时候没有见到你，救起你。”
她的喉咙酸得像被人掐过一样，说话十分困难，但她还要忍住哽咽，对他道：“我那时已经修炼几年，若我帮你报仇，你便不用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听她这样说，燕忱的心松了一分，但他很快又皱起眉头：“你不必安慰我。”
池晚有些气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燕忱：“我信与不信，又怎么样。”
池晚咬了咬唇，迈出门槛，一路奔向他身边，无奈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难道要这样，你才信么？”
她踮起脚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
“从此以后，你若惹上骂名，我陪你一起被骂。你沾过的血，我也要沾。我们之间，没有高下，没有尊贵与低贱，也没有弥补与亏欠。”
“你若死了，我也不得善终。你若活着，死里我也要求生。”
她的眼睛亮晶晶，发着世间最毒的誓言，也是世间最甜的情话。
月光将二人身影拉得老长，燕忱看着她，眼眸动了动，出口的话却有些嘶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知道。”
他摁住少女的脑袋，黑色的眸子幽暗又深沉，低下头吻住了她，猛烈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没掉。
今夜的空气是桂花味的，原本作为梦魇常常出现的一座阴沉的城，因为这丝甜香的闯入，有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
第二日一早，剑宗的弟子们便四散开来寻找扶梦花的踪迹。
扶梦花难寻，最后一共找来不过十余朵。江怀渚放开了手，看那些弟子们自己折腾。
但是弟子们很快发现，无论是直接放在中藤之人身边吃，还是直接喂给他们，泡了水喝、碾成粉咽，都仅仅有一点压制的作用。想要凭借这个，将他们身体内的人鬼藤驱除，都太难了。
池晚看着他们捧着研钵，研磨扶梦花粉末，感觉这一幕十分的熟悉。
“我想起来了。”池晚道。
燕忱和江怀渚都看向她。
“我潜入关泠月寝殿时，看见她院子里放着很多扶梦花粉。”她喃喃道，“难道是种巧合么？”
但她又想起来燕忱说过，关泠月亲自去解决人鬼藤的问题，未控制好，几个人都死在她手上。
她潜入关泠月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