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pm
醒来的时候头很疼,疼得就快炸裂,呼吸则伴随着另一种疼痛在胸口轻微起伏着,脑子是空的,耳鸣持续了近半分钟才缓缓消退,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召唤,一遍又一遍,遥远又空旷。
所幸还活着。
所幸身上的伤都不致命,大大小小的,也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治愈。
于是,人就这么有意识的在病床上躺了近半小时,昏眩感却持续了许久,直到一系列的身体检测完毕,意识逐渐归拢,医护人员从房内逐渐撤离后,脑内才缓慢浮现出昏迷前的画面,那也是此次车祸她唯一能记起的片段。
随后,拔掉身上所有针管,疯一样地要去找姜则厌,简笑看她着了魔,只好告诉她姜则厌正躺在ICU里,人还没渡过危险期。
那些话就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头皮里,那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人从床上滚到地板上,谁的劝都不听,谁的情都不领,就这么红着眼,瘸着腿,心口紧紧咬着“姜则厌”三个字,在医院的长廊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直到人来到ICU门口,直到她看到那么一个浑身插满注射管,一个被观察器包围着,一个脆弱无助的姜则厌时,眼泪才终于绷不住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不得不隔着一面厚重的玻璃去看他,那一秒,心口狠狠下坠,浑身都在发抖,手心慢慢覆在玻璃上,眼泪从眼角滚落一颗,隔着数米距离,她看到了那样一个姜则厌,那样一个安静得仿佛再也不会醒来的他。
可他不应该躺在那里的,他本来也不会躺在那里,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此刻仍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还是那个笑起来特别抓人的混蛋,还是那个随便说两句情话都能撩死人的带劲少年。
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情绪彻底失控是在一分钟后,人昏迷在ICU门口冰凉的地板上,但很快又醒了过来,那时,简笑追了过来,丁舒冉也来了,她们把她从地上抱到椅子上,让她冷静,让她好好的别让她们担心。
可她要怎么冷静?
看到那样一个呼吸薄弱,濒临死亡的姜则厌,她怎么能冷静!
所有人都在劝她,包括从厕所回来的姜烟阮,但虞伽一句也听不进,红着眼眶,手指不停地颤,只哽咽着重复一句:“对不起阿姨,对不起……”
“伽伽,我比谁都心疼我儿子,”姜烟阮握住她不停颤抖的手,“但我也要比任何人都坚强,因为我不能垮下,而哭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途径。”
“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
“我不怪你,相反,我很欣赏我儿子的做法,”姜烟阮平静地说,“男子汉就该在危难的时候保护自己的女人,作为妈妈,我为他骄傲。”
说完这些,姜烟阮拍了拍虞伽的手背,又补一句:“他命格硬,老天带不走他。”
很庆幸,姜则厌有那样一个明事理的母亲,但姜烟阮的抚慰只作用了不到十分钟,那之后,更深的愧疚感很快便贯穿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血液,将她淹没,而她只能生不如死地守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那段时间里,脑袋一刻也没停歇过,想过无数种可能,如果那晚她没有冲动,如果姜则厌没有追上来,如果他没有冲动地将车子横截在她跟前,现在会是什么样?
她不知道。
但是,如果真的可以选择,她多希望此刻躺在ICU里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姜则厌。
之后,夏竹来过一趟,临走前留下过一句话。
“我恨你,但也羡慕你。”
那时,她看着虞伽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你活,也能为你死。”
……
……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守护,换来的是人终于垮了。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上岛郡亭的主卧内,整个人都快被抽干了,只剩起伏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然后,人就这么麻木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再后来,简笑进来送饭,说她一周没洗澡了,人都臭了。
虞伽不吭声,简笑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开了热水后,又把她推进浴室。
人是乖乖待在浴室了,但身上的衣服一件也没脱,就这么双臂抱着膝盖坐在花洒下,任由热水从头浇下,浑身湿透。那时,已经分不清眼眶里是眼泪还是水,只觉得眼皮很烫,身子却一直抖,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前一天才从简笑那儿得来的消息。
刹车失灵并非电脑故障所造成,而是人为。
是谁没查到,但虞伽细想了无数遍后,脑内终于有了一丝线索,也终于在混乱的记忆里捕捉到了几个月前电梯内偶遇野戈的画面,于是,顺着那点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回想起他的全副武装,他的行踪诡异,他的行色匆匆,此刻看来,或许都是他在为这次筹谋许久要干的“大事”做铺垫。
简笑不知道是在她淋水多久后闯进来的,只记得她当时在门口安静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骂她:“你到底要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才爽啊?已经倒了一个姜则厌,难道你也要跟着倒吗?那老姜拿命救你的意义TM在哪里!”
虞伽随她怎么骂,偏偏不坑一声,就这么低着头,双臂紧紧地抱住膝盖,眼睫上凝满水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
“你特么给我说话,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她知道的,简笑是想骂醒她,这些天里,朋友们软话说尽了,哄也哄了无数回,可她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谁看着都难受,她也知道她们都想拉她一把,想把她拉回正轨上。
“我还配在人世待着么?”
她的声音很轻,混杂着水声,简笑没听清,皱眉说:“什么意思?”
虞伽没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很久之前赵伊麦在露天酒吧歇斯底里喊出的那句话,如今,就像诅咒一样在脑内挥之不去,浑身血液倒流,眼泪干了,呼吸也麻了,她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样,即便热水拼命打在身上,即便热气氤氲整个浴室,但偏驱散不了体内的寒气,身子一直抖一直抖,冷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