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烹油般的大富之家,生出这样不男不女的畸胎,为着家门声望,保不齐就要灭了自己的口。
屋子里除了昏睡过去的印娘,在场诸人皆是噤若寒蝉。
冯妈妈是虞老夫人派来看顾印娘生产的人。
芙蕖正怕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还是冯妈妈拿定了主意,命稳婆和在场众人半丝儿风都不许漏出去。
虞四爷那边也不许说,冯妈妈先回了虞老夫人再做定夺。
约么两盏茶的功夫,冯妈妈回来,明明时值初夏,可芙蕖却觉得,冯妈妈携风带雪,叫人骨头缝都冒寒气。
冯妈妈神色肃穆,似佛堂里的怒目金刚,平铺直叙却不容置疑地说:“房姨娘产下的是个死胎。”
又满含警告的看着芙蕖“姨娘产后体虚,经不得事儿,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芙蕖姑娘心里需得有数。”
芙蕖此时已经吓傻了。
她看着躺在襁褓里,好梦憨甜的婴孩,心如刀绞。
只能含泪道:“婢子省得。”
冯妈妈满意的点点头,双目一厉,瞪向稳婆“没听见我说的话,怎么还不动手!”
“这……”稳婆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冯妈妈那好似怒目菩萨的脸。
咬咬牙,脸往旁边一扭,手拽起孩子枕在头下的一角被子,不遗余力的捂在孩子脸上。
俄顷,只听襁褓里发出几声,独属于婴孩的稚哑呜咽,便再没了气息。
事后,冯妈妈给了稳婆一百两银子。并威胁她,若在外面听到与此事有关的半点风声,不论是否出自稳婆的口,虞家势必拿她问罪。
稳婆惴惴应是,但一想到怀里揣着的,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今晚受的什么惊吓,连同那点良心,都给压住了。
最开始,印娘也以为自己生了一个死胎。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些人还是有意将此事透露给她的。
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将这些从各处打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真相。
她的孩子是一个怪物,而她最敬爱的虞老夫人,命人杀了她的孩子。
那一刻,印娘不知该恨谁。
是恨孙氏挑唆自己,让自己吃了致使孩子畸形的转胎丸?
还是恨虞老夫人为保家声,狠心杀了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
亦或恨虞锡侯薄情冷待,毫不顾念夫妻之情。
都不行,谁,她也恨不了。
她只能恨她自己。
她自入虞家,虞老夫人待她百般宠爱,为了她能风光出嫁,甚至还为她备下了与虞家嫡女别无二致的丰厚嫁妆。
后来得知她对虞锡侯情根深种,虞老夫人全不顾幺子的意愿,将她许配给了他。
虞锡侯不愿娶她为妻,只肯纳她做妾时,虞老夫人为了她,对一向疼入骨髓的幺子发作了好大一通。
然后还不忘安慰她说:“印娘莫要委屈,待你诞下麟儿,我就逼那竖子扶你做正房,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如今想来,这可真正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强求来的姻缘,纵是苦果她也要囫囵吐下。
至于孙氏……
那是个软弱可欺,最容易受人摆布的人。
印娘了解孙氏的为人,她不相信,这些阴诡伎俩是孙氏这样一个柔弱妇人想得出来的。
印娘犹记得,自己将孙氏拿来的避子药方讲给孙氏听的时候,孙氏那受惊的表情。
想来,孙氏必是受人要挟指使。
只她那时色令智昏,满心满眼都是虞锡侯,只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愿被别人分去丝毫。
有戚氏这颗钉子横在眼目里,旁的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多事,明明诸多疑窦,她却未曾细究过。
如今,时移世易,过去这么多年,那些陈年旧事,已经查不清了。
印娘好恨,她恨自己鬼迷心窍,做下那么多错事。
她自幼耳濡目染,家里的坐堂大夫与抓药的伙计闲话时,她曾不止一次听说转胎丸使胎儿畸形的事。
可她还是心存侥幸的把这药给吃了,说穿了不过是她自己贪心不足,妄图用一个男孩,绑住一个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
“快别说她了,您这才刚好,就说了这半天的话,我扶您躺下,便是不睡也眯会儿,养养神。”
印娘摆了摆手,笑道:“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多年,也够了,你扶我起来,我想沐浴。”
“这怎么成……”芙蕖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多少年没好好洗个澡,我都快记不清了,趁着这会儿精神好,我想好好洗洗,解解乏,你叫人把热水备足些,不会有事的,更何况,现在都是初夏了。”
“可……”
“我就这么一个想头,你也不依嘛?”
印娘这撒娇耍痴的情态,芙蕖有多少年没见着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依稀,像是回到了还在房家的时候。
“那我去制备东西,您不要乱动,净房的门总是关不严,得加层棉帘子。”
见芙蕖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出了门。印娘脸上的笑一点点褪去,她强撑着起了身,来到东次间,条桌上蒙了一层薄尘,砚台里的墨早就干了,眼下印娘没有那个力气磨墨。
便抽了张纸往妆台缓步挪去。
眉笔尚余有寸许,还能充作笔用。
缠绵病榻多年,腕力不足,笔力也是未尽,洋洋洒洒数行,字迹已不复当初的娟秀工整。
芙蕖回到房中没看见人,便往东次间寻,进来时恰看见印娘坐在妆台前把什么东西放进抽屉里。
印娘没有避着芙蕖的意思,当着她的面将写好的信四角对齐,折好,也没收进信封,直接放进了抽屉。
芙蕖只看见信的一角,心里便有了不好的念头,面上仍是团融融的一张笑脸。
“您怎么在这儿,要奴婢好找。”
“没什么,就是躺的太久了,下地走走。”顿了顿,印娘道“适才那封信,改日,你得空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