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得也有一会儿,里面服过太医的催吐方子,吐了好几次,迷迷糊糊醒过几次,此刻又是虚脱过去了。”
“里面”,讲的便是萧彻。
卫令姿没有说话,毕竟云嫔与淑妃亲近,她是宁妃养育,实在不宜与云嫔有过多交流。
云嫔似看出卫令姿的来意,不着痕迹地说着,如同闲话家常一般,“他之前坠马的伤太重,太医们都不敢下猛药,只能用软绵的方子半个时辰催一次。”
方子软绵……利弊兼有,于萧彻而言,保住命更为重要。
太医们又是贯行中庸之道,更擅调和折中的。
云嫔算是说得委婉了。
“可查出他身中何毒了?”
卫令姿问道。既然催吐了,想来太医也能分析出他到底吃了些什么。
云嫔摇了摇头。
卫令姿看了一旁,有太医正在观察那些秽物,却一无所获的样子:“淑母妃已经传召调查了司药房的宫人,只是还未有结果。”
“恕我直言,此事若要定论,恐怕不易。”
云嫔不置可否道。
“催吐出来的秽物中并未发现任何不服的药渣残物,但银针入体又是中毒之像,若当真是入口之物,兴许早已被身体吸收。”云嫔眼神落到卫令姿身上,略有深意,“不知源头,又如何查验呢?”
卫令姿抬头看着眼前的云嫔,撞上她的瞳孔。
卫令姿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她是卫嶂生母上,每次见到她,她也都是跟着淑妃一道,低着头不常说话。
云嫔在这个宫里没有太多的存在感。鲜少见到,自然没有说话的机会。
卫令姿思量着云嫔的话,喃喃道:“宫中用制进取有数,若要查验,法子还是有的……”
听到小女娃的稚声稚气,云嫔轻笑:“公主应当学过曹子建的《君子行》,陛下同意让淑妃娘娘彻查,其实还是不想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的。”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公主生于皇宫,长于皇宫,应当最能明白其中道理。”
云嫔语调平静,没有波澜。
卫令姿侧仰着头看着云嫔,竟警觉云嫔此话有些玄妙,可一时间又反应不觉哪处不对。
回到康华宫后,卫令姿脑海中忍不住反复回想云嫔的话。
辗转反侧,终是彻夜无眠。
云嫔是知道她曾抱着雪绒去见过淑妃的事情,知道是她暗示淑妃调查守忠和司药房的关系,所以才特意敲打她?那云嫔同她说的那些话……
是在告诉她,她父皇相信此事与卫岐无关?还是在暗示她,此事即便真是卫岐所为,她父皇和淑妃还是会为他掩盖此事的?
毕竟,卫岐乃淑妃所出,让淑妃调查此事,本身就有欠公允了。
那么,谋害萧彻可以是淑妃怀疑的任何人,却独独不可是他大梁的储君?
想到此处,卫令姿不禁一阵头疼。
云嫔,到底在淑妃身边扮演什么角色?
翌日,终于在巳时时分传出萧彻转醒的消息。
一日的时间,淑妃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解药。太医们又不敢在萧彻浑身伤情的身体上下重药,只得仔细掂量着,以保住萧彻性命为最终目标。
太医院上下钻书苦研,费尽心力,确是无法将萧彻体内的所有毒素逼出。
余毒上行,纵是留下了一条命,也从此失语了。
是的,萧彻哑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卫令姿自是免不得心中戚惶,他贵为一国太子,作为政治筹码入梁为质,先是摔马重伤,其后又被害失语,实在可怜至极。
之后几日,宫中摆出了大阵仗,尚宫局将宫中几日来有过出宫记录的宫人尽数关押起来,由淑妃与尚宫亲自查问,能接触到萧彻吃用的宫人,从太医院到尚食局,跪倒一片,就连长安宫廊外负责洒扫的宫人都牵扯进去了。
亥时,夜阑人静,长安宫竟忽然走水了。
火因侧殿烛火火星掉落而起,幸得长安宫中人及时发现呼救,东苑各宫的宫人都捧着水桶前来扑救,侧殿无过多易燃之物,火势不曾蔓延开,只消半个时辰便将余火扑尽。
那夜东苑中翻腾的黑云直冲半空,卫令姿隔了一道宫廊都能瞧见,长安宫上方空气弥漫着渐隐渐现的火光给整个东苑都蒙上一团烟雾。
最后宫人在清理侧殿时,在侍室房其中一个侍从床下,清出一个烧了半面乌黑的小瓷瓶,里头倒出了几粒小丸。
此事一出,卫昭以国君身份亲自查证审问。
在淑妃一一确认司药房的药典库存和宫人出入携带都无不妥之后,卫昭将目光放到了这个侍从身上。
那人也是个怂包,都不待宫中重刑加身,便已经供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证实,此人乃是周国大皇子萧律在萧彻入梁前送与随行伺候的。而那几粒小丸,太医的验证结果是……毒药,与毒药相关成分的药材在宫中都没有缺漏。
也算直接印证了此人证言,毒药是在离开周国时便带着的!
一时间,阖宫哗然,舆论又增了一种新的说法:那北周皇室夺嫡大戏,大皇子萧律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他们的太子入梁国为质,萧律想趁机将其毒杀在梁国国境,既可将嫌疑落在梁国,又能谋取储君之位。皇后没了嫡子,其生母宸妃是宠妃,他便是最有力的后继之人。
卫令姿听到此种说法后也免不得心中暗暗震惊:原来周国宫墙之中如此波谲云诡!
偏这几日,她脑中接收到的资讯实在过多,又没有一个具体的轮廓。以至于她开始分不清,从走水到搜出毒药,到底是淑妃的手段,还是当真是周国大皇子的阴谋。
很多事情,不怕真不怕假,最怕有真有假。
长安宫的一把火,直将卫令姿烧得思绪凌乱。
或许她还是太小了,虽然已经很努力在理解大人的想法,但终归被年龄局限了思维。
后来,还是宁妃当先瞧出了她紊乱的思绪,也是宁妃告诉她: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