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良久无言后,终于有个声音在这深长黑夜站起来:“百日。”
“百日内,朝廷会对两国死难之士做出抚恤。只要你家小儿子活着,定会传回消息来,若是他战死了,朝廷的抚恤也会送回来。就算今后你孤身一人抚养这孩子,官府也不会放任你们老弱妇孺这般命苦。”
似又看到了希望,老妪抬头,眼中闪着期冀的光:“我儿子做的是梁国兵,梁国都快没了,还会吗?”
萧彻道:“会的,抱忠死国之人,皆是英雄。无论生死,朝廷必有交待。”
铿锵有力。
卫令姿亦道:“如今局势低迷,来往不便故而不通音信,待局势平定,消息陆续都会传回来。你丈夫苦苦撑着也是为了等个消息,死是容易,你等都不等就这样带她走了,你的丈夫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姜迟也解了身上的钱袋,放到老妪面前,道,“你连带着宝儿一起死都不怕了,还怕等这一百天吗?”
老妪依然口中喃喃,满是茫然:“百日,真的会有消息吗?”
卫令姿定定看一眼萧彻:“会有的,一定会。”
回来的路上,卫令姿一路沉默不语,只顾埋头走路。
姜迟说那二人是趁着之前渝州城空虚时混进来的宵小,今夜原本是混到庙会偷些小钱,谁知在人群中瞧见了沈酌言给这祖孙二人钱袋,便起了歹心。对老幼下手轻松,甚至都不必费什么大力气。
“这一路都不说话,可是又吓着了?”萧彻在卫令姿身旁站定。
卫令姿睖睁着眼睛望着萧彻,“聂园”的牌匾也一道入了她的眼帘。
她的目光清远。如眉月牙隐在天色中,几乎瞧不见。
萧彻不知她在想什么,只道:“我会吩咐渝州州府对那祖孙二人多做看顾,你不必如此担心。”
似从梦中初醒,下定某种决定般,卫令姿凝眸直视他:“萧彻,我有话同你说。”
身后,沈酌言隐隐不安:“长公主?”
“好,你跟我来。”萧彻不顾另外二人,只看着面前长睫微微颤动的女子。
明池斋中,仅有他们二人。
萧彻亲手将火折子点到铜色鹿角烛台上的蜡烛上,九支蜡烛,围成山丘模样,将他们周围照得通亮。
萧彻袍如点漆,回身背着光亮慵懒抬眸,凝视着卫令姿,等着她开口。
卫令姿眉梢动了动。
明明是她主动提出的对话,此刻她却觉得喉头如火球翻涌难受,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今夜,都是你的安排对不对?”
那对祖孙于她就像一场不太现实的梦。她宁可相信,这是萧彻对她居心叵测的一环。
“我自认并非无心之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我不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生气,没有反驳,萧彻的声音夹杂着情绪压抑的沙哑。
卫令姿怃然自失:“我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将她不愿认可的不现实归咎在萧彻身上,她是个恶劣的人!
全神贯注地,萧彻整个身心都被眼前女子的落寞伤神牵引着:“你是卫令姿,梁国的金枝玉叶。你在宫中长大,擅长权衡轻重,计较得失,既不会为无谓之事周章思量,也不屑在一目了然的利害间多做犹豫。”
“华阳长公主的变故,让你自小便觉得宫中诸事诡谲,生存艰难,所以你才瞧我可怜,暗地帮我。”
“你害怕朝臣的口诛笔伐,害怕宫中的权利倾轧,你所有的任情任性都把握着尺度,所有的有恃无恐都给自己留着退路。故而你在你父皇升遐后自请守陵,宁可撇下金贵之躯,不要荣华富贵,也不想步上华阳长公主的后尘。”
卫令姿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彻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发,幽幽叹道:“可是阿令,你聪慧果决,识时达务,你不是华阳长公主,也不会走到她那一步。”
这一次,卫令姿没有抵触。她顺和地低垂着眼帘:“萧彻,你觉得我父皇是个好皇帝吗?”
她声音疏淡,似乎只是想等一个结论。
“言无谬误,行无偏差,只说勤政爱民,他当得‘仁’之一字。”
萧彻拖长了尾音,随后话锋一转,“但他以仁爱之名,行无为之治,放眼看来不过守成之君耳,在这刀戈乱世,一昧守成与误国误民又有何异?”
卫令姿没有说话,敛着眉目看不出想法。
萧彻没有等她开口再问,接着道:“至于你皇兄……军户之法,数百年前便有雏形。你皇兄想以武兴邦,大胆改制,确是魄力。”
“可军户之法,讲究亦战亦耕、兵农合一,与你父皇当初为休养生息为良民分配田地的策略相抵触。屯田未效,何来粮草?弊端显现,于是又不得不向良民高征纳粮。”
“大争之世,不争必亡。你皇兄继位后大改梁国兵制,显然这个道理他也很明白。”
“那些世家贵族,朝堂之外联姻婚好,朝堂之上同气连枝,他们的势力如藤蔓缠墙、牵一发动全身。千百年来历任帝王都不曾撼动的势力,你皇兄却想凭一己之力便可改变。”
“旧制未废,新政抵触,官员施行不免颇多阻力。作事本就不时,偏他又操之过急,无法思变平衡,一径得罪了那帮文臣,被董纬和林吾道之流以民意裹挟,致朝令夕改,民心涣散,一败涂地。”
萧彻字字句句,残忍又现实。
卫令姿咬唇,眸中渐渐蒙上一丝水雾。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皇兄新政失败,我趁虚而入,算不得磊落。若给你皇兄几年时间,他未必不能收拾残局。可……还要等他几年呢?”
“天下割裂五十二年,纷乱战祸便五十二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受战火波及,田垦荒废,家园离散。所谓天下太平,本就不是为一隅安稳。总得有个人走出来,破立江山,收拾纷乱。”
她眼前的这个男子,在她身边伪装了几日的邪肆阴刻,此刻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帝王的气宇。
卫令姿语调生硬,鼓足了力气:“你能做得比我父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