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清晨,南郡城烟雨蒙蒙。淅淅沥沥的细雨打湿了石板路,过往行人撑着油纸伞步履匆匆。
灵儿早上起床极度困难,大概是昨夜的梅子酒有些后劲儿,她只想抱着枕头再睡些时候。陆夫人匆忙走过来,担心灵儿身体有恙,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见温度正好没有发烧,这才放心,“灵儿,上课要迟到了,赶紧起来。”
夫人连哄带劝,抱起灵儿,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望着西窗外的朦胧,“娘……天还没亮……”
“你赶紧换衣服,今日有雨,小心着凉。”
陆苍林起得很早,虽是细雨霏霏,但他还是担心窑厂和染坊。苍林将深灰色的衣袍穿戴整齐,对着厢房里的铜镜照了一下。他仔细看着铜镜里的面容,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大概相由心生吧,从前的脸颊轮廓模糊,略带浮肿,现如今铜镜里的面颊棱角分明,线条清晰。或许是他宁心静气,重拾自信和尊严,面相随之而转,这应该也是别样的脱胎换骨。
他走到庭院,拾起堂屋旁的油纸伞,准备出门去。陆云乾站在檐下喊住儿子,他走到爹身旁。
“昨天跟你妹妹出去喝酒了?”陆云乾眉头深锁,言语间颇多责备。
苍林犯难,不知怎么解释给父亲听,他不敢看陆云乾的眼睛,只是望着雨幕应付,“哦,爹,昨个灵儿生辰,想喝梅子酒,我就领她去酒馆喝了两杯。”
苍林仔细回忆,昨夜蹑手蹑脚地溜回来,没见堂屋掌灯,没见爹娘出门,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灵儿打着瞌睡,撑着陆夫人递来的油纸伞准备出门。陆云乾一并喊她进堂屋,苍林眼神示意灵儿事情已经暴露,小声说了一句,爹都知道了。
堂屋里,陆云乾坐在椅子上,威严和愤怒都写在脸上。灵儿低着头,不敢看他。苍林也不敢言语,望着爹阴郁的脸,有些害怕。
“昨天夜里,你是不是跟孟镝跑出去喝酒了?”陆云乾厉声问了一句,厚重的声音吓得灵儿困意全无。
灵儿蹙起柳叶眉,失望又责备的眼神盯着苍林,分明是在无声地表达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爹告密。
苍林瞪着眼睛,轻轻摇头表示委屈,方才还在跟爹说好话,一句也没提孟镝,他也想不明白消息如何走漏。
陆云乾一掌拍下桌子,一声巨响吓得灵儿心惊肉跳。
“你别看着你哥,他什么都没讲!你以为你夜里跑出去,爹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爹曾经枕戈而眠,多远的声响我都觉察得到!”陆云乾拍案而起,灵儿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苍林硬着头皮打圆场,“爹,是这样的……”
“你先住口!”陆云乾走到灵儿旁边,“爹问你,昨夜孟镝有没有饮酒?”
灵儿抬头望着爹严厉的眼神,咬着嘴唇摇头,“没有……”
“真得没有?”
“没有……”
陆云乾扭头看着苍林,苍林立马点头,“确实没有,他只是在给灵儿斟酒。”
陆云乾深锁的眉头终于舒展,重新端坐桌前,“他没喝酒便好……”
灵儿闻言方知虚惊一场,眼泪也跟着咽了回去,轻声问了一句,“爹,就问这事儿?”
陆云乾揉了揉太阳穴,“你啊,也别以为我就得过且过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许夜里跑出家门,更不许随意饮酒。还有……”陆云乾的严厉眼神再度投来,“寒病的汤药若是遇见酒酿必然危及孟镝性命,你们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兄妹二人甚是后怕,昨夜若不是匆忙回家,孟镝说不定同他们一道举杯。不知者不怪,以后哪里敢让孟镝再靠近酒壶。
孟镝撑着油纸伞轻叩大门,陆夫人开门得见,关切追问,“孟镝,淋雨没有?你身患寒病,千万别着凉。”
“师娘放心,我撑着雨伞不会淋雨。我有事来找师父。”
陆夫人带着孟镝走进堂屋,她帮忙收起雨伞,“孟镝来了。”
孟镝进门便跟师父求起情来,“昨天是我带灵儿出去的,师父切莫责备她。”
陆云乾闻言竟一时语塞,思量片刻忍不住笑道,“你怎知道我会责备她!”
孟镝望了灵儿一眼,然后挠挠额头,“昨夜回家半路碰见我爹,说是师父登门求助,我不可去酒馆饮酒。”
陆云乾点头,“你要记得,汤药不可与酒同饮。”
孟镝垂头丧气,“师父,我觉得我的寒病已经好了。我能打败那壮汉,说明身体康健啊,为什么还要喝那汤药!”
陆云乾叹气,“我和你爹娘哪个不希望你的寒病好起来。”
“那我根本就没有事啊,我和大家都一样,为什么说我有寒病?”
“你现在没事是因为你身在四季如夏的南郡。”陆云乾起身,走到孟镝身旁,提起他的手臂摸着脉象,“你若是去了云州或是京都,一旦遇见冷风白雪,你就不如大家一样健康自在了。”
“那会怎样?”孟镝一脸疑惑。
陆云乾垂首,忽然念起十四年前,孟谦抱着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奔走求助,四娘泣不成声地摇着婴儿,嘴里喊着不能睡不能睡。他长叹一口气,敲敲孟镝的胳膊,“寒病遇见风雪,脉象便会消失……”
苍林和灵儿恍然,难怪爹会如此紧张,看来孟镝的寒病非同小可。
孟镝知道师父不是骗他,毕竟从他有记忆开始,爹娘和师父总不忘他的汤药,阴天刮风都格外紧张,上次淋雨,将爹娘吓得面容失色。
“师父,是我不好,让你们担惊受怕。”
陆云乾摆手,“灵儿,以后你也不许再喝酒了。”
“师父,我有寒病,灵儿又没有,她喜欢梅子酒,以后我买给她送过来便是。”孟镝星目坚毅,一脸执着。
陆云乾看了苍林一眼,满眼都是无奈,苍林会意,点头微笑。
灵儿冲着孟镝摇头,“孟镝,我答应爹了,以后不再饮酒。”
陆云乾指着灵儿的镯子和紫钗,“这首饰太贵重,今天一并还给孟镝。”
孟镝跺着脚申辩,“师父,以后我们不饮酒便是,为什么连我送灵儿的首饰也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