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渠乘虚而入。只是到得那时,仅凭林氏部曲之力,断不会再有足以抵御之力。
四牒屏两侧的灯檠烛台之上,火焰轻轻一曳,一时间屋内光影俱是一动。
“此言有趣,苏郡丞因何而言‘积贫积弱’呢?”林羡之斟酌许久,落定了又一枚白子,微笑如常,“苏郡丞棋路颇险。”
“兵法曾言,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秆一石,当吾二十石。卢家主深谙此道,可惜……他此前诸番行径,又究竟是以何方为‘敌’呢?”
苏敬则这番话虽未提及林氏,却已令林羡之的神色略微凝了凝——此前卢冀暗中联合新兴郡羯人与驿官亲信一同窃取官粮之事他自然并非不反对,城中民变致使齐仲膺身死虽正中他的下怀,却也令他更为忌惮羯人势力。
而此言又何尝不是在暗示林羡之,若想长久固守新兴郡,便需将官粮还于仓廪呢?
见林羡之神色微动,苏敬则只做不知,复又凭着今夜局势揣摩过林羡之的策略,进一步试探起来:“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羯人毕竟非我族类,此事于卢、林二族皆是如此。”
林羡之再次默然,苏敬则心知自己猜测不错,林氏果真也与羯人另有谋划,而依着此前林羡之那番“斩草除根”之语,真相便已十分明了——
此前众人皆认为丘穆陵应是被卢冀暗中释放,并与其共谋齐氏,而林羡之不过是怀有异心暗中作梗。如今看来,当是林羡之已然明晰卢冀的谋划并转而与乙弗利结盟,选取今日击那两方于不备。
而今夜谢长缨既已入局,不论缘由是否与林氏有关,谢徵必不会坐视。届时定北军若能尽灭城中羯人,自身想必亦会有所损伤,从此城中几无威胁,林羡之便可高枕无忧。
这便是林羡之自中秋宴设法引谢氏入局时已然开始的谋划了。
苏敬则见他沉默不语又微露讶异,终是直白地笑道:“林家主对谢氏的担忧实属无由,殊不知今日洛都亦有调令,召谢徵北上雁门郡为宁朔将军兼领郡守。”
“苏郡丞是受谢氏之托而来?也是,我仿卢冀笔迹送入谢氏别院的信件想必已足以令他出手。”半晌,林羡之长叹一声,投子告负,亦不再作隐晦之语,“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阁下自可放心,言已至此,我非昏聩之辈。为云中安危计,林氏部曲断不会动手令其两败俱伤。”
“仅仅只是林氏部曲么?他们可不足以令定北军‘两败俱伤’。”苏敬则听得此言,却是抬眸看向了那扇四牒屏,以不卑不亢的含笑语调扬声道,“此等曲折回环之计,令下官不免忆起赵王之乱时的往事。”
林羡之轻叹,起身走下坐床,向着四牒屏微微一躬身,不再多言。
“不愧是昔日廷尉寺的苏少卿,看来这一局,是本侯太过轻敌了。”
风仪姿貌已初现伟岸的华服少年款款自四牒屏后踱步而出,一应情绪只隐于此刻缥缈明灭的眸光与朗然含笑的语调之后,这正是昔日的河间王世子,如今的乐平郡侯萧望之。
苏敬则亦是起身,礼仪备至地作揖行礼道:“下官唐突,见过君侯。”
“阁下所言分毫不错,此计实为本侯主张而林家主施行,又何来唐突之言?”萧望之偏了偏头,以一副无辜的神色笑道,“乐平郡不过辖不过五县,百姓不过四千三百户,若任由新兴郡在四方胡人眼下继续内耗,便是自取灭亡了,何不与修远之宗族联手出击呢?”
苏敬则从善如流地垂眸笑着,心知万事已定,便又笑道:“君侯高见,只是莫要矫枉过正,以致郡中无兵无粮了。”
他略微咬重了“无粮”二字。
“如今依苏郡丞之言,倒也极好,城中局势,本侯自会设法把控——也烦请苏郡丞届时知会谢小将军,萧某与林氏无冒犯之意,愿以归还卢冀分藏入林氏手中的官粮为信,还请此后抛却前嫌,共御外敌。”
林羡之听得此言,亦是应和道:“卢冀昏聩,竟将一部分官粮交于羯人,如今我也唯能交付储于林氏仓中的些许杯水车薪了。”
“下官谢过二位高义。”
屋内的灯火依旧通明如昼,直欲破开窗外的沉沉雪色。
待得苏敬则与二人寒暄过一番,与流徽走出林氏别院时,正闻见雪原之上有鼓角声苍凉四起,而四下寒风渐紧,乱雪入空,城中的夜空之上似有一朵烟花转瞬而逝。
原来已是五更天了。
他向着定北军营的方向侧目眺望,却也正见一行定北军士兵俱着甲胄兵刃,似乎正向此处趋步跑来。而为首者将将瞥见此处人影时,便也扬声道:“在下东山谢氏谢迁,为谢氏部曲将,奉宁朔将军谢徵之命,前来接应。”
苏敬则在此时终是流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他倏忽间回过身来,向着为首的来人遥遥望去:“……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