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则摇了摇头,“中原一带的兵力因诸王纷争折损甚巨,如今正是疲敝空虚之时,高车人……岂会甘心臣服?”
“但信中又言,高车步骑兵的首领,也就是那位质子近日上表请求北上归于敕勒川。”秦镜又道,“虽是临近年关难免思归,可我总觉得……不太寻常。”
“鉴明,新兴郡士兵的操练,只怕不可放松。郡府这里,我与崇之亦会有所筹谋。”孟琅书思忖片刻,又与苏敬则交换了一翻眼色,终是颔首说道,“午后我会写信知会雁门郡,想必谢将军也会早做打算——只是别处,便难说了。”
“其实雁门与新兴这两处防线能够有所准备便好,到时纵然有了万一,也不会立刻威胁到晋阳腹地。”秦镜说罢,便也当先轻松地笑了笑,“倒是我坏了这节庆气氛了——方才几位说到水引馎饦,不知午膳时可否添置一双碗筷呢?”
“这有何难?”孟琅书素来好热闹,加之早已与秦镜相熟,此刻自然是来者不拒,“眼下时候不早,不如我们四人这便去后厨动手尝试一番?”
“几位打算亲自动手么?这倒是新奇。”
秦镜应声而笑,见得三人陆续走出了书房,便也颇为热络地谈论着近来军中的琐事,与他们一同往后厨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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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官厨之中自然也是无人主事,秦镜步入室内后只是略微展眼一望,便已是了然地行至柜架前,取出了储藏于缸中的水引馎饦。
孟琅书见得他这般驾轻就熟的模样,已然笑道:“鉴明这算是……熟能生巧?”
“二位若是在此处待得久了,自然也能记下——毕竟能省下好一笔俸禄呢。”
秦镜一面调侃着取来水引时,那一边苏敬则与孟琅书已在别处零散地寻来了辅料与果蔬。流徽亦是熟练地在汤镬中加了清水,又为炉灶添上了柴火。
“看来鉴明以往的日子还是颇有生趣的。”孟琅书笑答,转眼却已在汤水的辅料之上犯了难,“……说起来,应当先放哪些?”
苏敬则此刻也是忍俊不禁,取过了辅料果蔬走向临近的灶台前:“还是由我来吧——果蔬若是与水引一同烹煮,口味便不佳了。”
“原是如此……”孟琅书索性颇为自知地退了一步,仔细端详起来,“以往在府中倒是不曾留意过。”
不多时汤镬之中的水引便已熟透,再捞出后淋上汤水,便可算一味别有意趣的并州膳食了。
流徽自是将水引分入碗中,而后自取过一份,举步笑道:“几位慢聊,郡府的公事我原本便听不明白,反不如去前庭耳房守着。若有急事,也免得误了时辰。”
苏敬则知道他素来是随性而为,便不做挽留,颔首应下。
流徽走出官厨正门之时,三人亦是于屋内就近寻了空处入座用膳。
秦镜端着碗筷闲然一坐:“崇之,你的这位家仆,还真是随性啊……”
“倒也算不得是家仆。”苏敬则微笑着轻轻揭过了与流徽相关之事,转而道,“鉴明以往也爱来此用膳?军营与此地相去颇远。”
“最初是被那些望族裨将暗地里编排得不耐,索性入城一避,而且那时候齐仲膺也是时不时偏要寻我的茬儿。”秦镜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一来二去,自然便成了官厨的常客。”
孟琅书自然也少不得讥讽道:“亏得他们也算是郡中望族,却满心只有这点蝇头小利,真不知世家大族的教养都被丢去了哪儿。”
“说是‘望族’,实不过是些占了田产横行当地的地主罢了。”苏敬则亦是哂笑,“若换做了京畿之地那些累世公卿的世家子弟,纵然见了鉴明势单力孤,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一味排斥。”
秦镜笑道:“说到底,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鼠目寸光之辈,我若当真与他们置了气,才是自降身份——若是定要说有什么不满,也该是为他们与羯人闹出的烦心事儿。”
“羯人啊……”
孟琅书幽幽一叹,几人亦是若有所思地各自沉默了片刻。
“不论如何,羯人毕竟实力大损,于我们而言总归不算太糟。”末了仍是秦镜笑了笑,又寻了些轻松的话题谈论起来。
只是他心下也十分明了:新兴郡纵然已无巨蠹,积攒多年的内忧外患也不过只是暂得缓解,此间丝丝缕缕的异样痕迹,更昭示着这一次动乱的不寻常。
不知来年又会是何时,他们方才能如大雪时一般纵歌欢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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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东海王表高车质子姜昀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使将兵在邺。昀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
及长沙王、成都王并范阳王攻伐于京畿,昀乃说东海王曰:“今三王跋扈,众十余万,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请为殿下还说高车诸部以赴国难。愿殿下抚勉士众,靖以镇之,三竖之首,可指日而悬也。”东海王悦,拜昀为高车右谷蠡王、参丞相军事。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