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匆匆赶往郡府。
巷道中那渺远弥散的歌声依旧未曾止歇,在一阵清越的篪音后,酒肆中的女伶又一次以轻微的江南口音继续吟唱起来:“……冬阴北边,永夜不晓;平芜隐海,千里飞鸟。何尝不梦帝城之阡陌,忆故都之台沼……”[1]
而那间酒肆之内,孟琅书的目光越过堂屋内喧嚣歌吟的人群,正远远地透过另一侧朦胧的窗纱,捕捉到了那一道衣袂当风匆匆闪逝的清绝身影。
孟琅书的眸光略微一凝,而一旁将这细微神色变幻尽收眼底的秦镜立时便已明白了其中关节。他当先一步微微起身,压低了声音:“我去官署看看。”
而孟琅书却好似已想到了更多,立时又低声答道:“不必劳烦,我去官署,你去军营。”
——
郡府官署的桓门耳房内,留守于此的小吏打着哈欠望了望寂静沉郁的雪天夜色,正欲打点行装离开官署落锁归家之时,却是猝然听得官署之外似有人急急叩门。小吏只得暂且搁置了心下油然而生的烦躁,快步行至桓门前自门缝处瞥了一眼来人。
“……苏郡丞?”在看清门外来客的一瞬,小吏神色一滞,随即匆匆地撤下门闩打开桓门,言语间难掩诧异,“这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么?”
“官署中只有你一人了?”苏敬则微微颔首,见对方很有些惴惴不安地默认了,便微笑道,“若是家中有事也不必勉强,将钥匙交与本官便可。”
“是……”小吏诚惶诚恐地递上了官署的钥匙,自然也不敢就此离去,追上了苏敬则急急入内的脚步,“不知苏郡丞有何需要帮忙之处?”
“前几日孟郡守派遣北上的斥候今日可曾传来消息?”
小吏听得这一问,思及以往的诸般乱象,心下亦是不安:“不曾,或许……还需要几日吧。苏郡丞可是有意再次向北面传信?”
说话间苏敬则已然推开了书房的门扉,他疾步行至案桌前振袖入座,听得小吏如此作答,复又循声微微抬眼看向了对方:“不是北面,是南面。”
小吏也算是心思活络,立时明白了他这是有意向晋阳的州牧府撰写呈文,一时也是颇有眼色地不再多言,只是上前帮衬着他铺纸研墨。待得一应笔墨纸砚准备妥当,小吏便垂首敛目退步离开了书房,静静侍立于门外。
苏敬则自然也无意多言,待那砚台之中的松烟墨缓缓化开,他便取下了静悬于檀木笔架上的狼毫,浅浅蘸过墨汁后挽袖提笔,于边角微卷的黄麻纸上当先落下一列锋芒凛冽的流畅字迹——“并州新兴郡丞苏敬则议曰”。
写罢此言,苏敬则却是眼帘微垂,为此篇呈文的措辞而犹豫了一瞬。也正是在这一霎之间,他忽觉眼前诸般事物在一阵不详的晕眩之中蓦地模糊了几分,便不由得抬起左手,轻轻按了按额角。
彼时书房之内一灯如豆,那狼毫的尖端悬停于黄麻纸旁,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之下,正缓缓地凝出一点幽幽荧荧的墨滴。
“啪嗒”。
氤氲已久的墨滴自狼毫尖端颤巍巍地坠下,于案桌之上迸碎着晕开一片黝黝的渍痕,一如高耸矗立的城墙之上经年残留的兵燹创痕。
——
这一刻,嶙峋的巨石正划过北疆雪片纷落的夜空,訇然撞上了广武城静伫的砖石城墙,留下了又一片黝黑的痕迹,仿若一只了无焦距的黑色瞳仁正默然俯瞰着城外的荒野。
在城墙烟尘四起的马道之上,谢徵已然领着亲信士兵们披甲执锐,匆匆地阔步登城。他借着城堞的掩护遥瞰敌军的行军布阵,扬声发令指挥着城头守军的防御与反击。四下里砖石壁上的火把猎猎燃烧,谢徵凛然拔出随身佩戴的环首刀横于身前,那刀刃借着火光映照出一双沉毅锋锐的星目,而一点晶莹飞雪倏忽覆于倒影之上,又悄然融化。
此刻谢长缨闻声而出,蹙着眉头执剑立于谢府廊下,有条不紊地安抚派遣着惊起的家仆与门客。她微微垂眸之时,亦是瞥见了碎于长剑锋刃之上的那一片白雪。
——
是冬腊月,高车右谷蠡王姜昀率左右大将白崧、元海等众数十万,复临广武城下。据西北以攻城。时城中众才三万人,谢徵督帅,随方抗御。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