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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岵兮巉峥(2 / 2)

得速战速决。”千长瞥了他一眼,冷笑,“便是他们命大,也顶不住大雨泥泞,顶不住水食短缺。待到那时我军再入山搜寻,必将有所斩获。”

“末将明白了。”

听得百长不再疑惑,那千长举目而望,只见这片丘陵近处树木苍青,山巅又隐见青石嵯峨,似乎鲜有鸟兽踪迹,神色间便又多了几分冷定。

少顷,麾下士兵备齐一应物事,在向千长简单复命过后,便举火行至山下,乘着此刻风向东北,将山脚处的林木大肆点燃。一片焦糊的毕剥声中,山火借得风势,如赤色长龙一般与血色霞光交相辉映,直向山林深处翩然游走而去。

此刻的山腰林间,谢长缨正神色沉凝地听着四面汇聚而来的甲士们汇报着昨晚战况。

“四小姐,昨日亡者六人,伤者十七人,斩敌约一百三十人……”甲士低声说罢,顿了顿,又道,“昨夜的御敌之法并不难破解,恐非长久之策。”

“我明白。”谢长缨颔首,尚未再说什么,已在凛凛的风中闻见了隐约的焦糊气息。她兜鍪之下的神色悄然一变,连声线也不自觉地沉下了许多,急急道:“是火攻,速去背风坡躲避!”

——

“不妙……”

广武城头风声猎猎,谢徵于一片狼烟烽火之中复又据各方伤亡做过一番部署,侧目时亦瞥见南面山火骤起,蔓延燎原。他本已是连日劳累,此刻心下暗惊之间,更觉胸腔之内悒悒烦闷,脑海中猝然而起的剧痛牵动着眼前的万事万物也一阵阵地扭曲模糊起来。

他不由得微微阖上酸痛不堪的眼眸,抬手按了按额角。

侍立于旁的郡府属官不觉一惊:“府君!可需要暂歇片刻?”

“无碍……”

谢徵摆了摆手,缓缓地睁开眼来。他展眼四望时已见城墙斑驳,城下死尸堆积如山,高车士兵们踏着不辨敌我的尸骸,源源不断地操纵撞车猛击城门,其声震天贯耳,铺天盖地如大河上下洪流咆哮奔腾。

而他的思绪却在脑海的剧痛之中,一丝一丝地清明起来。

如今高车叛军凭借人数之众,三面攻势一阵猛似一阵,而总不过两万之数的残兵尚需分散于四方御敌防卫,及至如今,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广武守军以不足三万之数据守孤城,力抗十万蛮夷精兵两月,到得如今,终是显出了山穷水尽之态。

不过细细想来,一夜过去,谢长缨多半也早已领着那些人越过山脉,循滹沱水流南行而去。眼下风雨将至,而高车军尚在此处放火烧山,其实亦未必能有多少成效。

如此……倒也很好。

思及此处,谢徵竟反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而下一瞬,匆匆赶来的属官语声惊惶:“府君!”

“……何事?”谢徵回过神来,看清那人面目后,立时认出他是负责城中疫病的属官之一,不觉又是蹙眉,“城中有变?”

那名属官面色苍白,闻声颔首道:“医馆中有数名染病未愈的将士发了疯……他们念叨着出城,暴起伤人向东逃窜了。”

谢徵眉心一痛,语声也不觉严厉起来:“医馆中留守的将士呢?怎么不拦?派人知会东城门守军了么?”

“府君,昨夜西南面战况惨烈,城中七成的将士皆已调去守城了……”属官的声线微微颤抖着,似已预见了最为惨烈的结果,“下官已命人加急通报东城门,但……成事在天。”

“……知道了。”谢徵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神,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各处戒备如常,但——传令下去,做好退入巷道死战的准备。”

“……是!”四下的属官裨将只是愣怔了一瞬,而后俱是答得凛冽,“府君放心,我等誓与广武同存亡。”

谢徵勉力扯出了一个笑容,自是安抚着众人各司其职。

只是他依旧无端想到了只存在于昔日父亲只言片语间的“平陵之变”——那年伯父率平陵军与西羌鏖战,而城中忽有疫病大肆传播,致使戍守不力西河失陷,而事后政敌争相攻讦,致使谢氏自此败落。

“父亲,连我也未能逃过……这样的命运么?”

风尘满面的年轻将军就这样低声喃喃了一句,苦笑着望向东面天际,那里的霞光正翻作滚滚浓云,如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他的神思不由得恍惚了一瞬,隐约又忆起了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谢行止的那一个清晨。

那日洛都的牢狱依旧是甬道幽深、灯火昏昧,谢行止早被武帝夤夜召入含章殿问话,至天明时方才归来。

闻见牢房铁门处哗哗的铁链声时,尚且年幼的谢徵却并未循声去看。他依旧蜷缩于茅草堆上,在病中朦胧抬眼,茫然地望着狭窄铁窗外的一线天光。

彼时天际的朝霞浓艳如宿醉酡颜,靡丽地翻作浓云如墨,遮蔽天日。而身后蓦地有一双臂膀将他环抱于温暖的怀中。

他本能地轻声喃喃:“父亲……”

“阿徵,”谢行止亦极轻地应了一声,摩挲过他的乱发,复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却是低低地附耳,梦呓似的叹道,“日后……莫做忠臣。”

谢徵眼帘沉沉,却已直觉此言有异:“什……么……”

但直至谢行止被狱卒押赴刑场,也再未对谢徵有过一言半语。

他只是默默地拥着自己的独子,陪着少年在铁窗下静默地看着平康十八年冬最为浩大的一场风雪,看着这一片皎白最终埋没了不为少年所知的君臣往事。

“莫做忠臣么……”谢徵思绪芜杂,末了也只是落寞地哂笑自嘲起来,“父亲,对不起……”

这一刻风声呼啸,云翳翻卷。未几,如墨的天幕之上,有滂沱的大雨倾盆而下。

谢徵微微仰首,他听得城墙上下喊杀声依旧,听得千疮百孔的城墙似已在骤雨中摇摇欲坠。

长风携白玉跳珠铺面而来,吹得他战甲之下褶服的襟袖隐隐鼓荡。

“大约我今日的决断,要让您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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