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一瞬滂沱,浇灭了咄咄逼人的火势,却到底解不了众人的困境。谢长缨一行数十人将将避入背风坡时,已因道路崎岖难行而分散于四处躲避。
而此刻山间林木摧折,南坡泥沙俱下。
“小心。”
谢长缨指引着随她而来的十余人一一避入岩洞,而后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身侧的谢明微,二人小心地趟过泥水,落在最后步入洞中。
“谢四小姐,如今……”
“待雨势稍缓后,自此下山南行。”谢长缨早已猜到甲士们心下的疑虑,她望了望几近沉黑的天色,了然颔首,“以如今的情况,再守无益。此处山中道路难行,而广武战事胶着,昨夜先一步南下的同袍想必已能安然抵达邻郡。”
“是。”
甲士们听得不必再固守阻击,亦是于疲累之间难得地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快意,各自于岩洞中拾了些干燥的柴木生火驱寒,三三两两低声闲话着。而谢长缨自是不敢掉以轻心,思量片刻后仍旧避过泥沙冒雨而出,取了些许乱石与断枝勉强掩住了岩洞入口。
待得她再次折返时,洞外依旧是风雨晦暗不辨晨昏,而谢明微抱膝端坐于岩洞内的柴火旁,见得她折返,便向她微笑着挥手示意。谢长缨四望一番,见余者皆已解甲烤火并无异样,方才走上前去,颇为随性地曲膝坐于他的身侧。
柴火“噼啪”地轻声燃烧,虽算不得火光熊熊,却也足以抵御湿寒之气。
谢长缨犹疑了半晌,终究并未如他人一般解下甲胄烤火。她只是伸手在火堆旁暖了暖手,侧目看向了谢明微:“可有受伤?”
对方倚着岩壁摇了摇头,似有几分疲累,却仍是不免担忧地抬眼看向了她的甲胄。
谢长缨了然:“堂兄的这副甲胄很是严密,我自然不曾淋湿——更何况,你也同样未曾解甲烤火。”
谢明微略一偏头笑了笑,谢长缨一时看不透他此刻笑容之下的深意。
“小睡片刻么?”谢长缨也无心深究,只是瞥见他这副蔫蔫的模样后,反倒是略显轻松地笑了起来,一手撑着地面,身形略微前倾了几分,“我眼下尚无倦意,正可替你望望风。”
谢明微蹙起了眉头,审视似的端详着她的神色,似有不赞同之意。
“放心吧,以如今山林间的这等境况,至少在天色放晴前,高车人都未必敢擅自入山。”谢长缨径自举目望向岩洞之外的风雨,轻声道,“错过了此时,下一次安稳休憩的时候却又不知到哪一日了。难不成我们数十人,皆是要以疲累之躯应对此后诸事么?”
谢明微默然垂眸,一时不再动作。半晌,他轻叹一声,自是谨慎地灭去了柴火,而后侧身卧于火堆灰烬之畔,沉沉闭上了眼眸。
谢长缨侧耳听得他吐息渐渐轻缓下来,方才无声地扬了扬唇角,目光仍旧盯着洞外的天色。
这一场疾风骤雨直至约日暮时方才止歇,山间终是不再如白日里那般泥泞难行。岩洞之中的甲士们早已在窥见天色晦暗后便为着隐匿行迹而逐一灭去了洞中柴火,谢明微醒转之时,唯见遮蔽洞口的树木枝丫间有零星的天光暮色隐隐漏下。
而此刻守在洞口的谢长缨却是蓦地退步回来,四顾着低声道:“稍待,山间似乎有人声。”
随行于后方的一名甲士愣了愣:“可是走散的同袍?”
“并非,来者势大,言谈所用的亦是胡语。”谢长缨话音沉了沉,末了又是一转,下令道,“避入岩洞尽头。”
岩洞之中一时寂然。甲士们熟稔地将枯败的草木扫在柴火痕迹之上作为遮蔽,而后依次轻手轻脚地退入岩洞深处。
“明微,与我同来。”谢长缨走在最后,很是自然地牵住了谢明微的手臂,低声道,“你我身法轻巧,若是有落单的高车人前来搜寻,便……”
她做了一个灭口的动作,谢明微心领神会地轻轻颔首,一手按在了佩剑之上,亦是随着她步入岩洞深处。
不多时,岩洞外果真似远远地有步履错杂、金铁交鸣,其间又有人压低了嗓音以胡语发号施令。洞中人听得此番动静,一时俱是戒备。
那嘈杂的响动由远及近,谢长缨略微向洞口处探了探首,已见似有敏锐的高车士兵正欲拨开用以遮蔽的山石树木,入洞勘查。她微微屏息躬起身形,右手已不觉按上了腰间的环首刀,只待那些高车士兵接近,便要猝然发难。
洞穴之外的遮蔽物已被几名高车士兵清理开大半,当先一人已双手持刀,轻手轻脚地步入岩洞之中。
暗处的谢长缨眸光沉冷死死盯住那人,手指已然攥紧了刀柄。
沙,沙,沙……
那名高车士兵走得极慢,眉目之间是一派警惕之色。他一步一步向岩洞尽头的黑暗处而来,脚下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也被踩出了清脆的声响。
谢长缨的环首刀无声出鞘,她几乎已听得自己的心跳正一下下地急促起来。
然而也恰是在交锋一触即发的前一刻,岩洞外忽而传来一阵骚乱声。
那人蓦地一惊,脚步亦是停驻下来,迟疑地回首看向了同伴。而后方的几名高车士兵回望一眼洞外景况,亦是以胡语向他挥手遥指洞外,高声呼喝起来。
谢长缨勉强分辨出来,那几人的话语大意应当是“他们在那里,快去追”。
她心下骤然一惊,在那几名高车士兵匆匆离开岩洞之时,已大致猜到了此刻的局势——只怕是与他们分散开的某一些甲士恰巧隐于附近,猜得情势不妙,便主动出击,引得追兵往别处去。
“下山。”待那些被惊动的追兵急追远去,谢长缨冷声发令,回首看向了身侧的十余名甲士,声线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决断,“不论解围者是何人,皆不可辜负他们一番心血。”
说罢,她向着洞外遥遥地躬身一礼,便猝然纵身掠向洞外。
甲士们俱是谢徵挑出的聪慧之人,此刻亦是对洞外情势了然了十之七八,知晓此刻必得保全多数人的性命,亦不再迟疑,纷纷快步上前紧随而去。
今夜浓云蔽空,不见星月,血色的穹窿覆于一片狼藉的泥泞山林之上,阴沉沉地俯瞰着山间的生死交锋。
山道依旧泥泞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