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缨引着一行甲士行之不远,便已听得身后敌军呼喝追来,略一回身遥望,却见那些高车士兵以铁索缀连沿途林木与自身,继而得以在雨后泥泞狼藉的山道间以铁索飞身疾行。
“走!”
她全然无暇去寻那一支先行引开追兵的同袍今在何处,唯有指引着随行的十余人穿行于乱石林木之间,借着树木与夜色的掩护直向山下疾跑而去。
然而,借得铁索之便的高车士兵亦是紧追不舍,行至半山腰时,已堪堪能与甲士们短兵相接。
谢长缨深吸一口气,纵身踏上一处山石借力回身,环首刀于沉黑的天幕下铮然出鞘,刀锋辉映着追兵手中的炬火,如飞星流波一般骤然潺潺回转,直取当先一人的喉头。
“哧”!
那名士兵防备不及,刀锋一瞬间精准利落地划开他护项与铁胄间的一线脖颈,霎时已是血光飞溅。
他手中的火把“砰”地落地,熊熊的火焰在触到湿冷的泥土后,渐渐熄灭无光。
随行其后的几人立时挺刀围攻而上,却又不防身侧一道人影轻盈一闪,锋锐的长剑倏忽游走如鬼魅,顷刻斩断了其中一人的右臂。那长剑又借势凌厉下行,剑尖的暗芒于倏忽间流转湮灭,而这名失去战力士兵已然惨叫着摔倒在地。
谢长缨了然地略一侧目,果真瞥见了谢明微琉璃似的一双眼眸正沉着森寒的杀意。二人目光对上的那一瞬,皆是极轻地一颔首。
此时那十余名甲士亦有不少回身加入战局,双方旗鼓相当,于林间辗转腾挪着交手。
谢长缨的身法素来是轻巧灵便,在这等曲折回环之境中更是如虎添翼。她借着树木枝丫的掩映,反是有了足以与力道霸烈的高车士兵周旋而战的机遇。她凭借此前与谢徵切磋时的见闻,以环首刀代剑频频出击,身形翩然如鸿影游龙,手中利刃白光流转交织,如星河流淌又如曦光破夜,却教眼前还不及窥见招式的敌人们自此堕入无知无觉的永夜。
顷刻之间,已有六七人丧命刀下。
谢明微亦是轻灵诡秘地游走于高车士兵们的后方,配合着她的攻势予以重击。多番交手过后,二人虽因体力不支且不敌蛮力而难免添了伤口,倒也配合着斩杀了数十人有余,尸体横七竖八地堆了一地。
只是,纵然谢长缨领着众人于苦战之间斩落数十人,后方循着铁索响动紧追而来的高车士兵又远远不止此数。
四下的敌人源源不断围攻而来,谢长缨又一次于逡巡周旋时斩出杀招,明光飞转带起一泓艳色,只是那人濒死时偏又猝然回光返照,拼尽全力刺出一刀,直直破开铁甲没入谢长缨的身躯。
“唔……”
谢长缨闷哼一声,忍着剧痛奋力踢开了那人。
这一击虽被她及时避过了心肺要害,却仍是激得她四肢一软。
谢明微立时退至她身侧,抬手扶了扶。
此刻山巅的火把正如星火般密密而来,谢长缨稳住身形一抬首,借着火光在百余名敌军中遥遥望见了那名千长阴郁的面目。
看来除却这一日的交锋外,泥沙与山洪也令他们损失颇多。
只是方才山中的那些同袍,难不成已……
她攥紧刀柄,却只觉手中触感黏腻,眼前忽地一阵发黑。待视野清明后她复又四顾身侧,除却脚程较快先一步远走下山径的几人得以脱身外,此刻其余甲士已在连绵不断的交战之中再次频频折损。
四面的高车士兵们结成战阵,依旧步步紧逼。谢长缨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与脑海中沉沉钝痛的疲倦,凝眸判别着其间要害,长刀倏忽发难如雨夜惊电,一瞬挑开夜幕与炬火,寒光滟滟直取那人面门。
只是在她出刀的同时,身侧又有高车士兵猝然钻出,于她避无可避之时扬手便是一发冷箭。
“哧”。
她听见了利刃入肉的轻响,许是因伤势沉沉几近麻痹,一时却并未觉出新伤的痛感,手中动作未有半分停顿,只一击便挑破了眼前之人的双目。
血色交相飞溅点上枝头的新绿,恍惚间艳丽夺目得有如繁花初绽。
身侧被刻意压下的粗重喘息声蓦地令她一惊。谢长缨侧目看时,正见一身血色的谢明微反手削下了肩头的半截箭杆,有些踉跄地退了数步,倚上她的后背。
纵是隔着铁甲,她依旧察觉到身后少年的脊背似是因伤痛难忍而轻轻颤抖着,便不由得以左手轻轻将少年拉到了身后:“明微,躲好。”
谢长缨的目光依旧冷冷地盯着神色阴晴不定的千长,知道对方是因为在这一日里伤亡惨重而打定了赶尽杀绝的主意。
而那名千长也恰是在此时以不甚标准的官话扬声开口:“你们二人如今已在绝境,何必再负隅顽抗?阁下能以不足百人的兵力挫我数百精兵,若是战死此地,未免可惜。”
的确,不知何时,这里已然仅有他们姐弟二人尚且站立不到了。
“可惜?”谢长缨闻言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地尝到了更为浓烈的铁锈气息,却不知那血究竟是属于何人。
她不敢示弱,仍旧挺直了腰身,又蓦然阴恻恻地扬起唇角冷笑起来,锐利如刀的目光直指对方,暗地里却是将谢明微更为小心地护在了身后:“难道我等就此缴械而降,阁下便会不计前嫌放我们一条生路?”
千长蹙眉:“自然会请示右谷蠡王。”
“哈哈哈……”谢长缨倏忽间神色一转,讥诮地放声笑了起来,兜鍪阴影下锋利如刀的眉眼间也悄然染上了玩世不恭的散漫与无畏,“骗您的——千长下一次扯谎前,可要记得收一收这厌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