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陈郡谢氏的往事,这一番话便令谢迁更不知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着等待她后续的话语。
“如今含章殿上虽皆是些魑魅魍魉,但与窥伺北境的异族人两相对比,反倒显得顺眼了些——想来这也是堂兄的心思。”谢长缨瞥了瞥他的神色,已然猜到了他心下的疑惑,便从善如流地解释道,“到得此时,那些旧日的恩怨,还是暂且放一放为上。”
“确是此理。”谢迁循着她的话语沉思着,此刻亦是颔首,“那么知玄接下来的谋划是……”
谢长缨不答反问:“怀真不远千里来到北疆军中,所为的又是何事?”
她这样说着,便已暗暗打量起了谢迁此刻的神色变幻。
“陈郡谢氏与东山谢氏毕竟数代前同出一宗,且……因先考离世多年,我这一支在族中已有式微之象。”谢迁亦是不疑有他,只是略微抬眼遥望着高悬于天的残月,他说话时仍旧是一贯的温和寡言,给人一种几近于木讷的感觉,“若留在江左谋个闲职,终不过是坐吃山空,何妨来北疆军中搏一搏功名呢?”
“莫要诓我,”谢长缨闻言挑眉,“这可并不像是怀真会说的话。”
“……其实这是阿遥的意思。”谢迁冷不防被她噎了一瞬,末了也唯有实话实说,“只是我以为闲职也好投军也罢,都需先行完成课业再提。他那时不过在南泠书院囫囵读了一两年,寻常的诗书兵法尚且看不透彻,又要从何谋取功名?”
南泠书院,也便是慕容氏一族在扬州境内经营的那一处学府。这书院原本选址于秣陵,约摸三四十年前,又迁至了京口南山之畔,如今已是江左首屈一指的人才渊薮。
“南泠书院么……也确实是个修习的好去处。”谢长缨了然,微一颔首后,复又问道,“故而你这算是代他前来一搏前程?”
谢迁哼了一声:“自然,他左右不过是拿此事做了不愿读书的借口。”
谢长缨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怀真的这位幼弟甚是有趣,若有机会,我倒也想见一见。”
“倘若知玄不会被他的顽劣气得顿足,自然是可以。”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道,“算来知玄与阿遥同龄,心性却是比那小子稳重太多了。”
谢长缨又是一笑——这自是因为她先前报上的是谢明微的年岁,至于自己,原本便比谢迁尚且年长数月。
“这么久不曾见他,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用心读书……”谢迁也兀自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方才略带歉意地抬眼看向了谢长缨,“倒是我唠叨了许多家宅琐事,见笑。”
“无妨,听来倒也有趣。”谢长缨不以为意地笑笑,又转而敛容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南行下山,沿滹沱水向下游行进,数日便可回到云中。”
“好。”
“但怀真可曾想过,这之后如何呢?”谢长缨言及此处,眸光一凝,“云中固然是能够最大限度给予我们实权的选择,但城中守军却尚不如广武。纵然索虏已在雁门郡折了近半人马,却仍旧不可小觑。”
“若是云中也落得四面无援的境地,或许也唯有死战。”谢迁沉默着思忖了许久,而后颇有些举棋不定地低声陈述道,“但如今索虏虽已率军入城,却并未大举向南进军,便是山林中搜查的人手也算不得多,或许……他们也出了什么变故?”
“不错,他们奇袭马邑与广武时,可没有这么磨蹭。依我猜测……或许是高车王庭生出了什么变故。”谢长缨见他心中见地也算是清明,自是微笑颔首,“一旦他们因此而分兵两处,云中便未必是死局。”
谢迁此刻亦是笑了笑,略微侧首看向了她,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是啊,如你所言,这可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了。”
“世事原本便是如此,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言——无非是押上现今仅存的赌注,去博一个更大的筹码。”谢长缨坦然地与他对视着,眸中似有明锐璀璨的星海,那光华却又似透过了谢迁,落在了遥不可及的虚渺之处,“我当与你们一同寻得出路——无论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