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披甲负手立于谯楼上,独自向北远眺着广漠无垠的原野。彼时风日暄和,晴方大好,疏淡的云絮于天际翻卷,轻描淡写地缀点于青碧蔓草之间。
身后阶梯之上不多时便有错综的脚步声渐近,姜昀并未回首,仍旧是若有所思地凭栏北望。未几,便听得身后来人齐齐驻足:“右谷蠡王。”
“二位将军来了。”姜昀回身,微笑着颔首道,“此次邀二位前来,是为日后的行军之策。”
这一边白崧尚且但笑不语,元海已然当先行过礼,问道:“王庭的变故,末将也有所耳闻。不知右谷蠡王打算如何应对?”
“王庭之围不可不救,只是想必二位也觉得,就此班师未免意兴阑珊。”
“右谷蠡王打算将战线推至何处?”
“整个雁门郡。”姜昀神色笃定,“我已探得原平无险可守,且城中守军兵力不足,更多为寻常百姓,攻克也只在旦夕之间——这之后,我自当率三万兵力自大路向北折返牵制西羌主力,另又需一位将军率数千轻骑西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直取西羌腹地奢延,而另一位将军以余下的两万兵力暂且稳住雁门局势并向南进逼云中。”
“进攻奢延……攻其必救之地么?”白崧沉吟片刻,神色却似仍有迟疑,“右谷蠡王设想不错,但如今我方兵力仅余六成上下,若再分兵,未必皆能大胜。”
“如今首要之事在于解王庭之围,我拥重兵在外,如不能借此化去父兄疑虑,终是隐患。”姜昀环顾一番二人的神色,答道,“至于新兴郡,便是暂且不取也无妨——新兴郡地少人稀,云中守军不过万数,以中原乱象观之,纵然出师未捷,也终有不战而降的一日。”
“如此,末将已无其他疑惑。”白崧了然颔首,“只是这留守雁门的人选,不知右谷蠡王意下如何?末将自当听从您的差遣。”
听罢二人这番话语,元海亦是附和:“末将亦然。”
姜昀不着痕迹地与白崧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笑道:“依我之意,元将军素来行事沉稳,又兼资历深厚,或许更能够稳住此处局势。”
元海知晓姜昀所言皆是实情,自然也未觉不妥:“既如此,末将领命。”
姜昀见此,复又叮嘱道:“元将军切记,倘若云中守军难缠,一切以保全我方实力为上。”
元海微微讶异:“右谷蠡王此言,莫非是已然探知云中有棘手之人?”
“并非,只是此前派去南面山林中搜寻的将士总无收获,多少令我不安。”姜昀摇了摇头,“据斥候所言,攻城那日奇袭南面粮仓的敌军不足百人,却能令当时入山追击的五百人尽数殒命,可见其中多半存有异士。”
元海闻言,神色亦是沉凝了几分。他兀自忖度了一番,郑重颔首:“……多谢右谷蠡王提点,末将自会有所权衡。”
“看来末将此次是偷不得闲了。”白崧心下已然对姜昀的谋划了然,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听得这番话后,不觉向元海笑道,“唯有来日凯旋时,再请元将军共饮了。”
“白将军客气。”元海亦是回以微笑,复又看向了姜昀,敛容问道,“不知右谷蠡王打算何时发兵?南面山林可还需再细细搜寻?”
“不必,这数日过去,该逃的只怕也早已逃了。”姜昀摆手,正色道,“算来我军在此也已修整了许久,晚些时候我当与二位同去营中分拨兵力,一旦三方准备停当,便即刻向南发兵。”
二人齐齐抚肩行礼,应声道:“末将领命。”
姜昀间二人皆无异色,便引二人一同走下谯楼,爽朗笑道:“此处风急,关于发兵原平的详细战略,不妨与我去营帐中详谈。”
“是。”
三人先后走下谯楼,自向城外军营走去,而广武的城墙之上,依旧是血色斑驳。
——
夕阳沉入西方山峦时,谢长缨一行人已然行至原平西南的密林之中。白日里行经原平城池时,又有数名籍贯在此的士兵自请归家御敌,到得此时,她再次清点一番人数,便只余下了十七八人。
一行人随着谢长缨穿行于林间,待得她选定了距水源地不远的一处隐蔽之所用以休憩时,终是有一人耐不住心下疑虑,问道:“谢小公子,天色已晚,我等何不索性入城休整?”
“难不成诸位匆匆出城时,竟还带足了银钱,抑或是带上了足为凭据的府君印信?”谢长缨却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回首看向了发问者,“纵然不谈衣食住行所受的桎梏,诸位以为,以我等的行迹与身份,又是否会被城中官员扣下细细盘查?届时误了行程反是小事,诸位多半也会因此而数日不得安生。”
“这……”那人颇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腰间,又听得末了这一番“关切”之语,不觉赧然,片刻后方才叹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过了原平向西南方折行数十里便是云中,我亦是明白诸位如今风尘劳顿,只是少不得还需再忍上一夜。”谢长缨见他这般神色,自是不觉一笑,复又语调随和地进一步安抚道,“明日到了云中,我和怀真自会与府君的旧识交涉,安顿诸位好生歇息几日。”
那人听得谢长缨给了台阶,便也顺势笑道:“谢小公子思虑周全,在下自愧不如。”
谢长缨不着痕迹地环顾一番,见众人听罢后神色皆是膺服,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道:“今夜一应事宜照旧,不过此地暂且可算是安定,诸位若有兴致,也自可在附近打猎充饥——只是莫要做得太过引人注目了。”
这番话自是令不少活泼的年轻士兵们提起了兴致,待得一行人简单打理好营地,便向谢长缨与谢迁先后报备,各自去密林附近寻找猎物了。而谢长缨也不会在此闲坐落人口实,不多时也取了众人的水囊,自往水源地去了。
行过原平后,滹沱水依旧向东流淌,而他们则是向西折行,如今他们所依傍的,便是滹沱水的支流。
此刻弦月方升,春野寂寂,林间的溪流淙淙地冲刷过青石,清凌凌地映照着皎白的月色。谢长缨凭靠着溪边巨石席地而坐,漫不经心地解开水囊汲着水。
“……知玄?”
谢长缨并未回首,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仍旧不紧不慢地径自汲水,轻松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