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谢长缨随秦镜抵达西营前,原本统领此处兵员的牙门将便已风闻了这般安排。这牙门将素来是个生怕多事之人,自不会平白妨碍什么,只是他却又担忧营中士兵难免有不服,便乘着人还未到,传齐了营中的将官们聚于主帐内,低声道:“孟府君不知近来有何等安排,调了新近入城的那个谢家小公子接管西营事务。”
这一行将官亦是神色各异,难免交头接耳起来:
“……谢家公子?不是说宁朔将军与其同宗的堂妹都已在广武殉国了么?……”
“……听说秦都尉去查过那人的底细,不过是陈郡谢氏一支没落的远亲罢了。……”
“……没落的远亲?这又如何能执掌西营?……”
“……”
那牙门将适时地轻咳一声示意他们适可而止,而后又嘱咐道道:“缘由自与我等无关,如今自是以稳妥为上。这一阵儿里他若是支取物资或调用兵力,你们便教导那些没轻没重的家伙们加倍小心些,宁可近来辛苦些,切莫闹出了什么差错,丢了西营的脸子。否则,来日若是闹到秦都尉与孟府君那里,也更是不好交差。”
一名将官疑惑问道:“却不知这个谢家公子,脾性又是如何?”
另一名同僚自是轻声嗤笑:“能说服孟府君与秦都尉齐齐应允交付西营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木讷易与之辈。”
“正是此理。”牙门将颔首,“若是个性子硬的人,只怕一时惹恼了,多半是要不认人情的……总之,你们且约束着些手下的人,如今也非寻常之时,莫要平白添乱。”
众将官皆是附和一句“有理”,偏此时正有巡逻的士兵来报,说那位谢家的公子已入了营,正与孟琅书等人在客帐中议事。众人见此,也不好久聚于主帐,又各自絮絮地讨论了一番,便三三两两地告退离了主帐。
其中一名将官与相熟的同僚闲步走出主帐时,却又是禁不住轻声叹道:“若当真是个性子辣的人,也未必是个坏事。论理,这西营中也是该有人来整顿一番,有些个倚仗身家投军的,着实太不成体统。”
“正是,我也听闻前几日啊……”
同僚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复又与他低声谈论着近来营中的轶事,渐渐地走远了。
——
谢长缨出得客帐后,亦知这任务刻不容缓,索性也并不多做犹豫,取了腰间的令牌直直向主帐走去,经由守卫士兵的通报引领,入帐拜会了原本执掌西营的牙门将。
那牙门将展眼望见谢长缨随行于守卫士兵身后大步而入,又见她虽看来只是个清俊的少年,举手投足间却分明又是高爽凌厉,便忙不迭地上前一步行礼道:“原来阁下便是谢小公子……”
他说话之间,已然瞥见了谢长缨似是缠着细布的手臂,不觉微微讶异。
“不过南下途中受了些伤,”谢长缨敏锐地瞧出了他的疑虑所在,从容笑道,“原本也不碍大事,何况如今府君亦有事相托。”
“如此,却是我冒犯了——请入座。”
“将军客气,论理,我初来乍到,又是晚辈,还需您多多指点才是。”
谢长缨客套地与他寒暄一番,两人便是各自入座。
此刻的主帐之外,亦有些暂且无事的将士们听闻谢家公子已到,便在侧方不远处各自寻了空子站定,暗自窥伺着主帐内的动静。
帐内,牙门将简略地介绍过一番西营之中的景况,末了又道:“如今西营之中的兵员军械大致便是如此,不知谢小公子今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依照孟府君所言,是为分担秦都尉繁重的事务,我想他日日城内外地跑动,也着实不易。”谢长缨斟酌片刻,答道,“更何况如今索虏掠地,我又恰巧经历过广武一战,孟府君想是看中了这一点,也希望我能够以广武之事为诸将士的前车之鉴。”
“原是如此,既是府君的一番心意,诸将士想必亦能够理解。”
正说话之间,谢长缨也隐隐察觉到了帐外似有听觑之人,她心念一转,又见今日时辰已晚,便收了原先想好的说辞,笑吟吟道:“我原是个没什么经历的晚辈,只是如今情势不同寻常,到底不能轻视了去。明日练兵之时,不知将军可否能够召集诸将士,入校场听我一言?”
“自然无妨。”
牙门将满口应允,谢长缨亦是不急于更进一步,只是问了些详细的军备之事,复又嘱托牙门将依照西营花名册,将士兵们以二十人为一班各自分好用以明日列阵。
此后,她见日头渐沉,便暂且告辞归家,只待明日做详细布置。
——
到得第二日,谢长缨卯时二刻时便已携数名府中部曲到了营中。
她原本打算令随行南下的士兵们好生休养,自己携去岁年末返回云中留守的部曲前往西营。奈何谢迁执意随行,几番劝解无果,谢长缨也唯有任他同行而来。
此刻月已西沉,天边尚有些许疏星黯淡,西营校场中已一路挂了暖黄的灯笼,辉煌通明几如白昼,光影摇曳之间,西营千余人依昨日吩咐列队而立,被明灭的灯笼光华照得也好似神色各异。
谢长缨这一行人自是随牙门将入了校场,听得他低声上报说营中除却第十班的一人俱已来齐,又不紧不慢地行至中央,展眼便可见一片军容整肃。
见此情形,谢长缨反倒是笑了起来,纵使身在千余人之前,也是一派悠然随性、举重若轻的从容语调:“诸将士昨日想必也已知悉府君的调动,故而也无需再坐赘述。在下陈郡谢明微,正是府君所托之人。”
她这样说着,暂且按下缺人之事不表,复又不疾不徐地扫视了一番四下将士们各异的微妙神色,笑意不减:“府君既已托了我近日在此主事,那么为近来府君所定的策略着想,于操练起居等诸事之中,我却是少不得会讨你们的嫌了。如今北面战事吃紧,平日里的操练之法亦是需得依照广武之战和府君的需求做出调整,诸位也不必说什么‘这西营的旧例原非如此’的话,一切也都不过是为了诸位的亲朋家人免受索虏铁骑的□□。到底不过只是累上这一阵儿,为的是不在两军交战时令诸位平白做了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待得战事结束,府君也好含章殿也罢,皆是要赏诸位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