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是不知鸿胪卿回程之时,可还方便捎上几卷典册?”
这一番请求令荀越难免不解:“典册?”
“不错。”见对方面有疑惑之色,孟琅书复又解释道,“鸿胪卿且放心,绝不至于拖累你们的脚程。这并州州府之中典册众多,晚辈自然是择其紧要者录之,又补上了些许近来与诸胡兵马交战时的见闻,皆是为日后的江左提供些许北上作战的参考。”
“如此……府君费心了,届时由属官交与我等便是。本官自然不敢有所怠慢。”
“有劳鸿胪卿。”
“如府君方才所言,本官也只不过是尽了臣子之道,且……不忍忠良埋没。”荀越轻轻颔首,心下忆起江左朝堂中绝不逊于中原的暗流涌动,一时却也难向他和盘托出,末了只是叹惋似的又轻声嘱咐道,“府君,还请你此后在北地……多多珍重。”
“王师未至,晚辈自然不敢贸然以身犯险。也请鸿胪卿向陛下禀明,来日纵使保不住并州,这晋阳一郡,也当与晚辈性命同在。”孟琅书垂了垂眼眸郑重起誓,经过了又数月的战事洗礼,他身上属于世家子弟的风流倜傥便又是淡去了几分,如今虽无将领的肃杀之气,却也添了几分沉稳与诚挚,无形中便足够在这片风雨飘摇的战乱之中予人以难得的安定可靠之感,“晚辈不过一介世家浪子,如今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当这‘忠良’二字。”
荀越虽在抵达晋阳之初已惊讶于他留驻孤城的心思决断,如今经由数日的相处过后,便更是明白了孟琅书能够在此地不断招徕志士、抗击诸胡的缘由。若非在此绝地相识,荀越约摸也会乐意与他做个优游文史、清谈论玄的忘年交。
只可惜以如今江左的局势……
荀越又是暗自摇了摇头,甩开了心下纷乱的思绪。他抬眼间正欲向孟琅书做最后的道别,目光便触及到了天际的落日与孤鸿。
“那么,本官与府君,就此别过了。”
孟琅书听得此言,亦是长揖回礼。而荀越转过身去,背着斜洒入窗的夕阳,缓缓走下了谯楼。
——
斜阳已颤巍巍地栖上了悬瓠的城楼檐角。
苏敬则收起那些抄录的绢帛,缓步走下了城墙。谢长缨总觉他方才话语之中似有深意,仔细斟酌过一番后,便以主客之道为借口,向谢迁详细嘱咐过将部曲迁往城外东郊扎营之事,而后也匆匆离去。
夕阳遍洒在满目疮痍的城墙马道之上,泛出细碎的柔和明光。谢长缨循着马道一路而行,终是在通往城中的宽阔石阶前追上了苏敬则的步子。对方闻声驻了足缓缓回首,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算十分惊讶,目光又轻轻掠过了四下里驻守于雉堞前的士兵,方才从容开口:“……知玄有事寻我?”
“算是。”谢长缨颔首,走上前来,“此处楼高风急,不妨去城中走走。”
“却之不恭。”
苏敬则亦不多问,只是微笑着应声,随谢长缨不紧不慢地前后走下了城墙。战后的悬瓠城内虽少了些许剑拔弩张的紧迫,却也仍旧是行人寥落、屋舍寂然。谢长缨行至此处,方才低声道:“秣陵与荆州,似乎皆有异样,不过由悬瓠的所在之地观之,想必还是荆州牧的动向更需要警醒。为免尽数落入瓮中,我方才交代过怀真将人手调往城外扎营,对陈长史只说是宾客之仪,也免得横生枝节。”
苏敬则听罢她这一番安排,自是笑了笑:“你果真警觉。其实论理,陈长史身为皇后族人,应不至与荆州牧勾连,只是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总可作为朋友。”
谢长缨不觉侧目:“那么,你的打算是……?”
“荆州牧若当真想将悬瓠收入囊中,只怕这两日便将抵达此处。我们明日便早些动身东行,至于其他……毕竟秣陵局势尚且不明,你我人力终究有限。”
苏敬则言及此处,眸光微转,淡淡地瞥了一眼城楼的方向。
“也是。”谢长缨心下了然,简短地应过一声后,却又是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不过说起来……”
苏敬则似乎仍在径自盘算着什么,听得此言,便颇有几分不解地循声看向了她:“可还有不妥之处?”
“不,我只是想问……”谢长缨忍俊不禁似的笑了出来,遥遥地指了指官署的方位,“晚膳时分将近,城中的商户却已逃了十之八九——只是不知这官厨之中,欢不欢迎我呢?”
苏敬则因着意料之外的话语愣了片刻,方才微笑颔首,语调也略微放松了些许:“官署中人皆已认识你我,想必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