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醒了?!”
视线聚焦,周围的景物开始清晰起来。
三面围子的螺钿镶嵌拔步床、月色秋罗幔帐、锦带玉钩、香球垂吊……
……这是,她在金陵虞家的闺房。
印娘受惊不小,腾地坐起身。
“姑娘当心!”
许是起的急了,一阵头晕袭来,印娘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就在她的头朝着瓷枕栽去时,印娘赶紧闭上眼,等待着剧痛的来袭。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印娘被一双臂弯稳稳扶住,是芙蕖。
芙蕖扶着印娘,就势让她躺了回去。挨过那一阵晕眩感,印娘缓缓睁开眼,偏过头看去,芙蕖满是泪痕的脸,跃入眼中。
“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奴婢这就去请薛太医来给您诊治。”芙蕖哽咽道。
眼前的芙蕖,约么十六七岁的模样,圆融脸,杏核眼,梳着丫髻,身上穿了件半旧的秋香色褙子。
印娘疑心自己许是没死,又发了癔症,神志不清了。
她死死攥紧拳头,小拇指才蓄起的寸许指甲,嗑破掌心嫩肉,疼得她灵台顿时一片清明。
“芙蕖,而今是什么年月了?”
“弘治四十三年……怎么了?姑娘您可别吓奴婢啊?”
芙蕖见印娘神色有异,疑心她是遭逢巨变,心里转不过弯来,得了失心疯。
见印娘神情呆滞,也不理会自己,这般情态越发做实了芙蕖心里的猜想。
芙蕖从前就听生药铺坐堂的郎中说过,这疯子也是分文武的,自家姑娘这样的,只怕就应在了文疯子上。
“姑娘您且歇着,奴婢去告诉老太太和二奶奶一声,也免得长辈们悬心。”
这时,菡萏正好端着汤药进来,听见说话声便道“姑娘可是醒了?”
菡萏是虞家的家生子,与芙蕖年同年。原是在虞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因生得标致,又做事稳重,名字又凑巧的与芙蕖对仗,便遣了来照看印娘。
见芙蕖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菡萏将汤药放下,跟着芙蕖出了房间。
两人一路来到廊下,芙蕖才拽着她的手,轻声嘱咐“我瞧着姑娘有些不对,这就去回老夫人,劳动薛老太医来咱们这,给姑娘看看。”
“姑娘是怎么个不对?”菡萏想要细问。
却见芙蕖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说不上来,”接着又急道“这事儿不能耽搁了,姑娘才醒,身边离不得人,你且在此处看好姑娘,有什么事吩咐环儿找我。”
“省得了。”
见芙蕖提着裙摆快步出了院门,菡萏也不敢耽搁转身回了房内。
印娘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她对这世间早没有眷恋之心,却不想得此造化,再世为人。
弘治四十三年。
厄鲁特部连续数次请求通贡,弘治帝非但不允,还将厄鲁特部使节凌迟处死。
此举将厄鲁特部大汗彻底激怒,派兵大举南侵,自山西一路打至太原。太原守将不敢应敌,私下派人以白银万两贿赂敌军将领鞍答,改道攻打别处。
于是,鞍答改道靖州。
此役,厄鲁特部杀戮男女近五十万,牛,马,羊,猪三百万,焚公私庐舍十二万区,蹂田禾数十万顷……
印娘的父母亲族,便是死在此次兵祸之中。
印娘祖籍靖州汾陵县,家中经营着三间生药铺,因其父房文远恪守祖训,本分经营,房家在本地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是穿金戴银,衣食无忧,家道甚是从容。
房文远与其妻孙氏一生只得印娘一女,夫妻俩将印娘视若掌珠,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了。
印娘八岁时,曾订过一门亲。
男方姓秦,家境殷实,其父因中过举人,有功名在身,故而在本地极有声望。
印娘十三岁这年,秦家正式下聘。
可就在好事将近之际,秦家公子感染时疫,死于礼成前夕。
印娘从待嫁新妇,瞬间变成了望门寡。
秦家子嗣凋零,秦公子是五代单传。秦氏夫妇不愿香火断绝,便想让印娘以秦公子未亡人的身份,从族中认养一个嗣子,以延续香火。
这样一来,房文远与孙氏哪里肯干。
印娘正值花期,如此便要耽误女儿一生的幸福。
两家商议多次都不愿让步妥协,孙氏咬咬牙,与丈夫合计半宿,决定将印娘送到,自己那位高嫁到金陵虞家二房的姐姐那里,避几年风头。
印娘临行前,孙氏给虞家二夫人修书一封。
大致意思是,烦劳虞二夫人留心,如有相当,为印娘择一良婿。
刚开始,印娘随姨母孙氏住在同心斋。可不知因了什么缘故,虞老夫人自见了印娘一面后,便让她住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虞老夫人对她可谓是疼爱有加,活活将几个嫡亲孙女都给比下去了。
房氏夫妇遇难,是印娘来到虞家的第二年。
忽闻噩耗,印娘大病数日。
也是这年,虞老夫人七十大寿,虞锡侯回金陵贺寿。
印娘一见,误了终身。
印娘所住的春殿簃与虞老夫人住的松鹤堂相距不足一箭之地。
未到半盏茶的功夫,虞老夫人便由大夫人荣氏与二夫人孙氏左右搀扶,并虞家一众女眷,浩浩荡荡十几口人赶了过来。
虞老夫人等人进来的时候,印娘才喝完药,菡萏将过嘴的蜜饯递到她面前,印娘捡了一颗金丝蜜枣含在嘴里。
就见虞老夫人一脸急色的走了进来。
“印娘给老夫人请安。”印娘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冯妈妈早一步止住。
“快别动,安心躺着,在我这儿不兴这套虚礼。”
虞老夫人由大夫人搀扶着坐到床前的绣墩上,冯妈妈替印娘掖了掖被角,便站到老夫人身侧。
孙氏则坐在右下首处的酸枝木玫瑰椅上,两位小姐连同带来的人,比肩接踵地站了一地。
屋子里一时挤得满满当当,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