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不说话，只是笑，笑得他云里雾里。
木桐沉闷着叹了口气，第一回觉得这日头晒着并不和暖。
笛声响起……起初木桐有些紧张，气流不太稳，笛声有些抖，但渐渐的，木桐的舌头上绽开一丝奇特的味道，这是他不曾尝到过的味道，只是忽隐忽现，需要认真捕捉……
一曲毕，木桐讷讷地不说话。
爹爹却开口说道：“这下有了……”
“有什么？这是什么？”木桐惊讶爹爹竟听出来了。
“……呵……这是爹爹最后要教给你的……学会了这个……才真正勉强算是成了完整的人罢……爹爹这下也算完成了承诺……你过来……我渴了……葫芦里还有些酒……”
木桐凑到跟前将爹爹扶起来，犹豫着说：“爹爹，不如喝些清水吧。”
“不……酒……再让我喝一口……”
木桐只好取下爹爹腰间的酒壶摇了摇，确实不是空的，便打开予他喂下。可是才咽下几口，爹爹就开始猛烈地咳嗽，好容易平复下来，又皱皱眉头，“哇”地一声，吐出好些墨绿色烂泥状的东西。
木桐慌乱地扶着爹爹，再次哭起来，他用袖子把爹爹的嘴角下巴擦干净，爹爹从来不吃东西，只日日喝这毒药，现如今这吐的……
他突然就明白为何爹爹这样轻。
如此折腾了一番，爹爹昏睡过去。
醒来已是半夜，也不知是何时回到小木屋中的。木桐跪在床边，眼睛肿得厉害，应是哭了许久。爹爹这时突然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居然自己使力气坐了起来，唤木桐道：
“木桐，你去取美人爹爹的画来。”
木桐看爹爹好像恢复起来，又惊又喜，看来白日里晒太阳是有用的。
木桐踉踉跄跄地去取画，轻手轻脚地卷好拿过来给爹爹。爹爹见木桐面露喜色，想这小娃娃哪里懂得，便狠了狠心，将实话说了：
“木桐，时候快到了，我应该快离开了。”
木桐似懂非懂，愣在那里。
“木桐，你将爹爹背到后山，寻到一片桃林，美人爹爹就葬在那里，你将爹爹与这画也都葬在那里，可好？”
木桐摇头又开始哭：“爹爹明明好起来了。”
“只是回光返照……好不了多久了……”爹爹抬手摸着木桐有些散乱的头发，眼里满是宠爱，“你这眉眼生得多好啊……”
“木桐，以后常来后山吹笛子给我和你美人爹爹听罢……”
木桐带着铁锹和画，背着爹爹去了后山……
爹爹在木桐的背上渐渐又迷糊起来，一直咕哝着些什么，口齿不清，只一个名字，因被反复提到，木桐才略微听明白，好像是叫“木之”，木桐猜那是美人爹爹的名字。
爹爹永远睡过去了，就这么枕着木桐的背睡过去。
月光朗朗，桃花早已凋零，落到地上，朽成褐色，结成一层柔软的毯子，在这之下，睡着木桐的两个爹爹。
突然记起自己得了名字那一天，爹爹眼里少有地流淌着动人的温柔光彩。
突然记起那次初到百味坊，爹爹在山顶候着，木桐狂奔过去扑到他怀里。
以前只是觉得，自己长在土里的时候没有过爹爹，后来突然就有了，心里觉得新奇又满足，但不曾这么强烈地感受到，爹爹只要在，就给了他心中源源不断的力量。
爹爹仿佛是他的来处，也让他觉得有归途。
晨光熹微，木桐呆站了许久，想起爹爹白日里想听《鹧鸪飞》，便又拿出笛子，吹起一曲《鹧鸪飞》。
这一回，那原本难以寻觅的味道稳稳地在木桐的味蕾绽开，如此浓烈，浓烈到好像要从木桐的嘴里溢出，充斥到满山满世界的空气里。
爹爹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