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位四叔便是从来面甜心苦,菩萨相豺狼心的一把好手。
在赵庭芝幼时,起先他这位四叔赵敬亭还披着羊皮,想诓赵庭芝去做他的儿子,打着照养孤儿寡母的名义,想把他从赵母手里抢去,赵母虽一人独力支撑,但却硬气,几次下来硬是没叫赵庭芝成了别家的儿子,后来真面目被戳破,赵敬亭的羊皮自也不能再披在身上装相,自然也就不再多来往了。
待到那年赵母多年劳累不下,终于累病,这位好四叔便又钻了出来,说是不忍怜见他们孤儿寡母,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便使唤了四叔母来照顾嫂嫂,一时间送了多少补药珍品。
彼时赵庭芝一人又要顾及偌大的家业,事事焦头烂额,事事皆须他费心,又要尽力看顾母亲,却总有分身乏术时。未曾想过趁这个空隙,家中一个小婢子不懂事,得了四叔母暗中的吩咐,把一茬一茬的补品当汤药喂给了病昏的赵母,病重之人本不可大进大补,那一番险些叫赵庭芝的母亲去了。
最后待到他发觉,这才停了补品,急急请了郎中,事后追究起来,小婢子却是当真什么也不懂,只听了主人家的话,照做便是,而四叔母跟他那好四叔被他追查到头上,却推说是何曾吩咐过那小婢子这样的事,俱不承认。
只道送上门的补品都是给赵母病愈后调养身体进补所用,本是好心,奈何成了这样,哭天抹泪地在街坊邻里四处传闲话,说是赵庭芝母子两故意冤枉。
事情成了这样,赵庭芝反而还不能把他们送到官府去,而那小婢子也洗刷不了自己的冤屈,情急之下跳了河,虽是做错了事但终究是无知之下受人指使,错不至死,赵母也不愿多生事端,捞起来之后保下了她性命,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无法让她在赵家再呆下去,随后便遣了她走。
那次过后,赵庭芝不忍母亲再继续操劳,便从赵母手里彻底接手了整个赵家产业,因为这桩事在前,赵敬亭那个小人倒是几年里不敢再翻出多大风浪,只是时不时的找些人假扮食客或别的什么身份来闹上一闹,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最后都被赵庭芝查了出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暗中记下便是。
再就是若有旁的什么事,赵敬亭自也很爱来凑这个热闹,不免在嘴里奚落赵庭芝两句,不过想看看赵家在他手里,到底何时会倒。
徐徐说完这许多,赵庭芝吃了杯酒润润口,神情始终温润淡然,仿佛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琐碎。
如鸢却早听得惊愣:“我听庭芝兄你先前所言,只当你这位四叔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罢了,却不想竟是这般豺狼虎豹的人!”
“是啊,这世间多的是豺狼虎豹,譬如今日这般,里里外外皆需要人去应对。”
赵庭芝恍惚地点点头,如鸢思及今日陈家一事,心间却尚有一疑虑,便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之事,原本清流小哥三年前就已脱离了那陈家,这三年里当是再无干系跟音讯,且当初陈家也是明明白白地将清流小哥的身契赎出给了邱老先生,三年都过去了,不知是哪里来的耳报神,到陈家面前去乱嚼舌根,才叫陈家生出了这一场是非......”
她略微停顿,赵庭芝闻言也垂眸思索,“这说来倒是不太好查,不找上陈家门去问个清楚明白,恐怕不会知道。”
“那何管事总归是陈家的人,自是向着陈家的,像陈家这般的人到了公堂上招供,就是再如何吐露实情,也总要尽力把自己撇清一些,许是当真是听来的风声,也许是自己知道了一点信息,譬如原本只是知晓了当年邱老先生替清流赎身后没过多久就过世了,老先生无后又无亲,知道了这点,加之陈家本身的困境,便生出了这样一桩事。”
“说的也是。”
如鸢略微颔首,不是没有这些可能......
“不说这个了,总归事情已经了了。我生在商贾之家,这一生迄今为止打交道之人甚多,所识之人甚多,来往圆滑之人也甚多,但赤诚相交之人少之又少,如鸢你得算头一个。”
恍惚间笑笑,赵庭芝犹对如鸢感激不尽,转过话头又同她说起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城南有一家做豆腐宴的铺子,他家用豆腐做的菜式五花八门,有一道杏仁豆腐实在值得一尝,他必得带如鸢二人去尝尝。
待过几日,雨水一过开了春,桃花也要开了,他再带她跟昆玦去赏桃花,吃桃花酥,饮桃花酒。
再往后等过些时日,等他将家中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便要去一趟元安看看家里的分号,到时如鸢二人尽可同他一道去元安看看,元安那么大,繁华之处绝非寻常可比,可堪游冶赏玩之处太多,一切他自会替他们安排好。
只是说到这个如鸢却神情凝滞,赵庭芝看出端倪,以为是昆玦不肯,如鸢只道是自己同元安的一位朋友有过约定,她近日都不能再去元安。
赵庭芝便让她先安心住下,接下来去哪里再慢慢商量便是。
如鸢笑着答应,他的一应安排已经很好了,一顿饭吃到最后,她又忽地开口:“对了庭芝兄,我一直想问问,去年七夕咱们刚刚相识那次......那个作画的姑娘当真已经去了吗?”
这桩事她沉在心底早就想问,其实这问题上回赵庭芝已经答过她,且她当时也已经从画中所述猜到了,但眼下又再提起,不过是找个由头开这个口罢了,她一直想知道那姑娘的事。
赵庭芝没料到她忽而问起了这个,微微一怔回过神,眼底忽现些许落寞,“是啊,就在两年前病故了。”
如鸢清楚地瞧见他眼里的落寞,跟着放下筷子,斟上一杯酒递与他,轻声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赵庭芝有些意外,面色怔然,从未想过会有人问及作画之人的名讳。
“她叫关素。”
他轻声回道,如鸢略微思忖,而后笑着温和颔首:“关素?可真是个温柔可人的好名字。”跟着一声轻叹:“上回见关姑娘的画,画的实在是好,实在教人可怜她如此才情却早早去了,一直都想问一问其中的缘故,只是没机会罢了。”
这便是她此时提起这个的缘由。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有人再关心她。”
赵庭芝顿了顿,敛却眉眼中的惊讶,目有隐色却倏忽含笑,又再吃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