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家主还确确实实的活着。
两个时辰前,在见到脚踩臣府楼阁瓦顶,抱着半死不活的白姑娘一跃而下的寻仙师时,他一度以为自己这下该是死定了。
城中避灾的百姓早已安置完毕,各个医馆的郎中忙碌在赈济平民的流水席上,没人见着领主府上小厮做贼一样一圈溜达下来又做贼一样的离去,回到府中哭丧着脸道:“少爷,真没空闲的郎中了……”
臣无妄一脸生无可恋,看向守在床边不断散发死神气息的人,梗着脖子摊手示意,着实不敢搭话。
“府医呢?”
寻幽实在疲惫,不想在白苏还昏迷的时候跟他争论鸡毛蒜皮。
“这城中死伤无数,府医早就被叫到军营当随行军医使唤去了……”眼看着死神就要爆发,臣无妄连忙将一直跟在身后的钟兰拉出来,王婆卖瓜式推荐着:“你看钟兰行不行……我娘家里世代行医,就算她是女子好歹也学过一二!若说包扎用药,还是没问题的!”
钟兰无奈扯着笑意,冲床边的人恭谨推了一揖:“寻仙师,老奴虽记不清生前事,但该会的还是知道怎么做,若仙师放心,可让老奴试试?”
寻幽疑虑的上下好生一番打量,才终于肯退步,从虚怀中放出一物落在手心,撂在旁边的桌子上。钟兰见到魂珠面不改色,眼神中的惊讶却早已掩饰不住,他垂着头,安静等待对方下一步提出的条件。
“想必臣无怜的尸身,臣家主有妥善保管。”
臣无妄也看见那颗魂珠,正怀疑真假时传来这句话,满怀激动涌上心头:“莫非……这是怜儿?!”
“是臣无怜的魂魄。”寻幽脸色苍白,腰腹上的贯穿伤受到鬼气侵染又被天火焚烧过,想要恢复过来少说也要三四天。他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强打着精神与这两人谈判,语气强硬狂妄,不露半丝弱势:“只不过……被本尊打了血契。”
钟兰盯着地面,等那双沾了尘与血的靴子稳步踏出门槛,不去理会臣无妄疑问的小动作。
“你们臣家在本尊这里已经没有半分信任可言,望好自为之。”
声音进了侧房,随着传来阖上门锁的响动,钟兰终于松下神经,百感交集的走到床前,床上少女衣衫褴褛,明显陷入了昏睡状态,他细细查看下来发现这身上伤口三三两两几近愈合,根本没什么需要包扎治疗的地方。
反观寻幽要比白姑娘狼狈得多,想必是放心不下没人照顾的白苏,这才遍寻郎中不肯让步。
钟兰扭回头,见自家少爷正立在桌前,想碰又不敢碰的伸着手搭在魂珠旁侧,幽幽问道:“钟兰,血契是什么。”
魂珠里雪白雾气似乎感受到同源血脉的靠近,活物一般开始缓缓流动起来,翻腾时露出其中扎眼的殷红,那红色一眼看去便觉十分突兀,很明显是外界强行刻印上去的。
“少爷……”
“血契是什么?”臣无妄语气平静的再次问了一句。
“你知道的,对不对?”
“血契在蛮荒前期被作为训妖和驭鬼的手段……是单方面承担伤害的秘术,不过小姐魂魄上的血契与之不同。”钟兰拗不过他,只得一一告知:“也就是说,今后白小姐若不幸遇难,小姐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他将无怜魂魄就这么放在这里……这是想让我来做选择啊。”他终于温柔的抚摸上魂珠,安安静静看魂珠中的雾气愈发活泼,追随着他的手指上下腾跃。
“他看透我了……他知道,我会为了怜儿不惜一切代价,呵呵呵……可是我好不希望怜儿今后带着这个枷锁活下去,她不该被这样对待,错的是我,错的是我啊……”
“少爷……”钟兰手上挂着散乱的白纱布,犹豫半晌凑上前来,百感交集的将目光从那颗令他感到分外亲切的魂珠上挪开:“若是小姐安好,怕是要跳起来敲打少爷脑袋了。”
“钟兰……我该怎么办。”
“从一开始老奴就告诫过您,鬼相是不可信的……您依旧执迷不悟。唉,老奴知道您心系小姐,但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少爷固执己见被蒙了心,只不过,报应在了小姐身上,那都是我们应得的。”
“可是……”
“您拿白小姐与鬼相做交易,以求换回小姐,说到底也是为了救小姐,这报应,没有错。”见臣无妄还想反驳什么,钟兰哀伤的摇摇头,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少爷头顶,半路后知后觉的停住,搭在少爷肩上。臣无妄眼睁睁看着那只手错过他的头顶,眼底蓦的一片湿润。
“寻仙师这是给了您最大的宽容,您已是失信之人,本不再拥有选择的余地。巫淮宫主死在金兰城意味着什么,寻仙师与白小姐若非良善之人,大可就此离去。少爷聪敏,该是想的到这背后环环相扣。老奴知道您不愿意拿小姐做筹码,可您想想,小姐……她会怎么想。”
“怜儿……”臣无妄飞快的眨了眨眼睛,低头去看躺在手心的魂珠,里面浓郁的雾气紧贴他手掌,悄无声息窥伺着外界的肃静。
臣无怜自幼丧母,与他一路吃尽苦头长大的,那孩子懂事听话,从不会做让他为难的事,若是有什么事自己没能帮上哥哥忙,要哭好一阵子才肯罢休。
“少爷,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钟兰从下面托起年轻家主沉甸甸的手,眼角的褶子折着温顺的角度:“放小姐回来吧。”
白苏清楚地记得,自己上一秒刚刚与悭忱道别,目送对方往金仙山方向离去,无比热切的转身奔向——不,飘向——自己的躯体所在,满心想着一睁眼就能见到一个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的仙师,怎料映入眼帘的却是张闪耀土豪魅力的墨玉棋桌,角落里潦草堆叠着对方被吃掉的子。
还有一盅散发着异香的酒水,安逸得很。
可这身体却如与南月棋那小鬼共情一般,只这双眼睛所及之处,其他一概动弹不得。
好生奇怪,她这是又与何人共了情?
视线对面出现一双莹白的小手,夹着墨子落于棋盘,水蓝色衣袖上凌乱铺散开几滴墨痕,倒让她想起冥皇那张比死鬼还要僵的面瘫脸。
“王,帝君……求见……”
有小厮无可奈何的声音远远传来,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