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内的火苗渐小,两个妇人用火钳子拨弄开炉灰,添了新的木炭,不多时房内又恢复了融融暖意。
华玉真用完饭后,静静得靠在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两个妇人见状,将狐裘大氅轻轻盖在华玉真身上,把桌上的油灯挪到角落里,然后便轻手轻脚得走了出去。
自己吃饱喝足,阿奶的治疗也有了着落,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闲适安逸,华玉真安心得躺在榻上入睡。
大约睡了一个时辰,灯油已燃尽,房内一片漆黑,外头的风雪已停,华玉真朦朦胧胧中,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军爷,这是我们老夫人的一点儿心意,你就收下吧!”
“去去去!秦王殿下吩咐了,官府这次必须严查,你们吴家的人可别再往军营里跑了,免得连累我!”
“军爷说的什么话?这只不过是咱小老百姓感激军爷守城之功,特来犒劳罢了,怎会连累军爷。”
“犒劳就不必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们传信,万一殿下查到我的头上来,只怕有命拿没命享!”
“军爷多虑了吧?就算真出了事也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其中的门道弯弯绕绕,那秦王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哪儿察觉到咱们这一点细枝末梢地方。”
“你懂个屁!秦王殿下的手段你是没领教过,等到了你明白的那天,恐怕已经是到了要掉脑袋的时候了!”
虽然声音不算清晰,但华玉真还是辨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吴家的管事。
昨日,管事借口要辨别真伪,事先拿走了她家的田契。
华玉真本想着自己第二日便进门了,吴家早一日得到田契,就会早一日兑现承诺,将阿奶接到城里治病。
然而经过今日的变故,她现在对吴家已失去了信任,此刻只想要回田契。
于是华玉真一骨碌得从榻上跳起,披上大氅急匆匆地走出门外,小心翼翼得喊了一声:“吴管事。”
吴管事一脸错愕得转过头,看清来人后,只是随意得“嗳”了一声,又转身朝方才的守卫,继续点头哈腰得问候着。
直到守卫离开,他才不情不愿得向少女拱了拱手:“老奴见过玉真姑娘。”
华玉真微微欠身回礼,问道:“吴管事,请将田契交还于我。”
在昏暗的夜色下,面前的怯懦少女眼眸中,竟闪烁着一丝坚定的光。
可她到底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脸上的紧张和惶恐,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吴管事漫不经心得说道:“今日是玉真姑娘进门的日子,老奴本该改口称呼你为‘少夫人’,可吉时早过,却不见新娘子到场……”
华玉真脸色微变,连忙解释道:“我们白天遭遇土匪,王婆他们受了伤逃命去了,丢下我一人,所幸玄武军路过,救了我一命。”
“土匪?”吴管事将信将疑,他捻着鼻子下的两撇山羊须,上下扫视了一眼对方,“不知玉真姑娘可有被贼人碰着伤着哪儿了?”
华玉真摇头,感觉对方的眼神过于尖刻毒辣,她不由得握起双拳,挺起胸膛直视对方的双眼,说道:“玄武军来得及时,贼人并未动过我分毫。”
吴管事只是讪笑了一声,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那可真是老天保佑啊!就怕玉真姑娘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不得吓晕过去。”
华玉真不想搭话,鼓足勇气伸出手讨要道:“田契。”
对方却一动不动得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得斜眼瞧着她,尔后叹了一口气。
他的语气颇是为难:“玉真姑娘别误会,不是老奴不想给你,可这田契它年代久远,字迹模糊不清,账房先生还需些时日方能点清。”
“再者,玉真姑娘都要是吴家的人了,姑娘的一切都是吴家的,往后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管待在家里享福便是,还留着这田契有何用?”
华玉真又问道:“那你们准备何时接我阿奶进城瞧病?”
“姑娘莫急,老奴其实早就事先备好了车马,但转念一想,老人家她身子弱,怕是经不起这番奔波。”
“那就有劳吴管事请大夫到村里出诊。”
“回姑娘的话,这大雪天的,城里的大夫恐怕是不愿意出远门的。”
吴管事嘴上说得恭敬,可面上却无谦卑的模样,态度极其倨傲冷漠,言语中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
反正田契已在手上,一个少女无依无靠的,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此时天空又下起了雪,鹅毛般大的雪花砸落到少女露在大氅外的手,冰晶仿佛变化成千根银针扎进她的胸口,刺痛着她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
华玉真自小无父无母,还在襁褓时便被阿爷阿奶养在膝下,虽不是锦衣玉食,但过得无拘无束。
阿奶曾教导她,她的父母必是有不可言说的苦衷,才会将她托付出去,她虽是孤女,但生来只属于她自己。
吴家世代经商,全族子弟皆是商籍,而吴家大老爷的儿子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大有考取功名的远大抱负。
然而自大周建国以来,商人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阿爷在世时还是缙河村的村长,吴家大老爷为了能让儿子参加科举,便主动结交阿爷,想要借着阿爷的关系,帮他儿子更改户籍。
而阿爷当年也考虑到自己年老体弱,若是他不在了,留下阿奶和华玉真寡妇孤女,恐怕生活难以为继。
两人一拍即可,于是华玉真和吴家少爷的婚约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要退婚。”
华玉真埋藏在心底的话,随着第二片雪花落入手中时脱口而出。
当初,她之所以愿意带着田契进吴家的门,是因为救阿奶心切,而吴家也答应保她们二人下半生的安稳。
而如今看来,吴家根本就是想背信弃义,故意指使管家刁难自己,罔顾阿奶的生死,这婚约于她而言已是多余。
“我不愿意做吴家的人,我要退婚,”华玉真又重复了一遍,“阿爷已过世,吴家也没必要娶我进门。”
吴管事当即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指着华玉真:“这……这……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