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真被耳边的嘈杂声吵醒，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个营帐的角落里，周围都是熟悉的面孔。
是缙河村的村民！
华玉真激动得想要站起来，不料右脚一动竟传来阵阵钻心的疼，她掀开裙角，发现右脚脚踝竟肿起了一块，但比起营帐中其他身受重伤的村民来说，她这点儿伤算不得什么。
一个郎中拿着捣好的草药和包扎用的布条，递到她的跟前说道：“姑娘的脚应该是扭到了，得敷上些消肿化瘀的药。”
华玉真向郎中道了谢，双手接过药，艰难地将受伤脚踝裹好，衣着单薄的她疼得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拿着帕子的手，正要给她擦汗，华玉真立即转过头去，对上一张微黑带红的圆脸，那是一个身形健实的姑娘，她惊喜地喊道：“柳枝！”
柳枝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虚扶着华玉真的脑袋，拿着软布帕子在她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抹了两把后，问道：“小玉儿，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不是进城嫁人了嘛？”
华玉真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不提这个了，你快告诉我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吧？还有你知道我阿奶怎么样了么？”
“昨晚西戎人打进村子里来了，我爹爹与叔伯们抄上家伙什就去干他们，结果全都死了。”柳枝气愤地攥紧了拳头。
华玉真脸色一白，连忙握起柳枝的手，正要开口安慰，柳枝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地看着她。
“小玉儿你不用安慰我。爹爹临走前说过，他这半辈子在野兽的爪牙里抢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砍下西戎人的狗头，为我那死去的娘亲报仇。如今他的心愿了了，到了地底下跟娘亲团聚，所以我并没有太伤心。”
华玉真听罢努力收回即将要落下的眼泪，哽咽地点头说道：“嗯！柳伯伯真是一条好汉！”
“那后来呢？”华玉真追问道：“我看见村子里着火了，大家都逃出来了吗？”
柳枝神情顿了一下，抚了几下华玉真的肩膀，反握起她的双手回答道：“爹爹和叔伯们倒下后，死剩的十来个西戎人挨家挨户搜刮，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大多都藏在了地窖下，他们没找到人便开始放火，打算将整个村子烧光。”
华玉真声音微颤地问道：“那我阿奶呢？我出嫁时她已经没法自己下床了。”
“爹爹临走前让柳锡带着于婆婆一起躲进了后山的粮仓里。”
柳枝低着头说道：“大火一燃起来，许多村民不忍自己的家当就这样被毁掉，都冲了出来和西戎人拼命，那时我带着几个小孩绕小道跑到村口，恰好碰到玄武军赶来，于是给他们带路去救那些村民。”
“等西戎人都被玄武军制服，大火被扑灭后，我再到粮仓里找柳锡和于婆婆时……”柳枝说完这句后便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稍有迟疑：“我看到柳锡受了伤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两具西戎人的尸体，于婆婆她……”
华玉真听到这里，双手忍不住发抖，柳枝见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道：“于婆婆没被西戎人发现，她走的很安详，我想她是在睡梦中离开的。”
华玉真把头靠在柳枝的肩膀上低声呜咽，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她连忙拿袖子捂着以免打湿对方的衣服。
半晌过后，华玉真抬起头哽咽地问道：“那你弟弟柳锡怎么样了？他伤得重不重？”
未等柳枝回答，门口响起一把戏谑的声音：“那小子的伤势可重可重了！”
来人正是柳笙戈。
“柳将军。”
华玉真想要拉着柳枝扶她起身，柳笙戈却示意她俩不要动，然后一屁股坐在她俩身旁，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袋子灌了两口烈酒，满脸惆怅，看得华玉真心惊肉跳的。
过了良久，柳笙戈望着柳枝说道：“你弟弟用血肉之躯生生挨了九十八刀，竟然还能活着，真是命大。”
华玉真这才稍微放松些，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将军医术高超，想必会有办法治好柳锡的是吗？”
柳枝眉头紧蹙，紧张地看着柳笙戈说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便给他上了些止血的草药，方才郎中给他包扎时还能与我说话。”
柳笙戈苦笑了一声，说道 ：“多亏了姑娘及时上药吊住了他一口气，如今他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但伤势实在是太过惨烈，我从医至今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病患。若能彻底治好，凭他这幅体格和胆识，如有建功立业之心，将来必定能成为一名了不得的将士，至于能否如愿，还需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爹娘已经不在了，就剩下柳锡这么一个弟弟，还请将军尽力而为，建功立业还是其次，至少让他能够活下来，我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将军！”柳枝说罢就要向柳笙戈磕头。
柳笙戈连忙起身避开，示意华玉真拉住她，然后说道：“姑娘言重了！治病救人这种事情我必定会竭尽全力，不必向我行这么大礼，你要报答也得等你弟弟醒过来了再说吧！”
华玉真感激得看了他一眼，扶着柳枝附和道：“医者仁心，柳将军会用心为柳锡治疗的。”
柳枝这才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看着一众伤员问道：“如今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我力气大，可以留在这里帮忙。”
柳笙戈想了想，回答道：“不错，确实有一事需要两位姑娘帮忙，还请随我来。”
两人跟着柳笙戈坐上一辆运送有铁锹斧头的牛车，回到了缙河村。
只见村子里残壁焦土，一片狼藉，一些幸存下来的村民站在破败的家门前捶胸顿足。
不多时，三人来到搭后山的一个营帐中，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具具尸体，尸体下垫着草席，上面覆盖着白布，只露出死者的脸，旁边还有几名拿着残肢断臂辨别的仵作。
“这里有些是无人认领的死者，想必他们的家人也同样不在这个世上了，还请两位姑娘帮忙辨认一二。”柳笙戈说道。
柳枝挽着华玉真的手臂说道：“我爹爹和于婆婆应该在这里，我们一起去看他们最后一面吧。”
华玉真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到了真正见到记忆中温暖慈祥阿奶，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时，犹如锥心之痛，只能伏在柳枝身上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