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华玉真走进内室,为李景衡奉上一杯清茶。
因为服药的缘故,只用了少许的茶叶,清润的茶汤恰好冲淡了还停留在嘴里的苦涩。
李景衡放下茶杯,问道:“你在学堂上的功课如何?”
华玉真回答道:“先生夸赞过一句,书写进步颇大。”
“先生可有讲授过哪本诗书?”
“我上第一堂课时,先生开始讲到《孟子》的第二篇‘公孙丑’,昨日此篇刚讲授完毕。”
李景衡笑了笑,说道:“想必先生讲授得十分清晰明了,你应对此篇有所许多感悟吧?”
华玉真抿着嘴,表情十分认真点了点头。
“那你可与本王说说,你都有何感悟?”李景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是,殿下。”
华玉真有些紧张地攥着裙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心里又羞又慌。
“公孙丑”这篇文,先生足足讲了一个月,在堂上一字一句地与学生们拆解分析,华玉真分明听得格外专注。
可今夜秦王殿下就这么简单询问一下她的感悟,她竟瞬间乱了思绪,即便满脑子都充斥着先生所教授的知识,可她越是焦急地在记忆里不停地搜刮着,却越是抓不到有用的片段,嘴巴也像是被粘腻的蜜糖封住了,始终开不了口。
李景衡看着少女欲言又止,那张天真娇憨的小脸憋得通红,杏眸水光盈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有些诧异。
是他问的问题太难了么?
他又转念一想,要求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在一个月内明白治国之道并有所感悟,实在是强人所难。
“罢了,本王只是随口问问,《孟子》一书博大精深,短时间内是难以参透其中道理的,你答不出来亦情有可原。”
他的语气十分轻柔,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可华玉真仍自觉羞愧,忍不住落下了两行泪。
李景衡立马慌了,他连忙起身走到书架前,匆忙翻了翻找了一下,立即找到了一本书封稍微有些破损的《孟子》。
他将书册递到少女面前,急切地哄道:“你莫要哭,莫要哭了,本王并非要为难你,本王将此书赠与你,如何?”
华玉真却哭得更厉害了,柔弱的肩膀颤抖着,泪珠止不住地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不停地摇着头,胸口起伏双唇微张,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于他,却被慌乱的情绪压抑住,找不到出口。
李景衡只好将书册放到一旁的书案上,犹豫了半刻后,一手慢慢搭在对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拢起袖口,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此刻,他只觉自己的心,就像在沙场上冲锋时,那只被猛烈敲击着的战鼓,心跳声震耳欲聋。
华玉真一时呆住了,震惊于秦王殿下竟亲自为她擦泪,瞪大双眼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俊容,慢慢地止住了抽噎。
可过了许久后,李景衡的动作并未停下,神情却像是怔住了,深切又专注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像是在看着她,可又像在是透过她看向别的东西。
李景衡的袖子上有用金线绣成的精美纹饰,在娇嫩的脸颊上摩挲着,即使力度足够轻柔,没有了泪水的浸润,华玉真觉得脸皮开始被蹭出了几分火辣的疼痛。
华玉真抓住了他的手,咬了咬唇,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疼。”
李景衡的眼眸闪动了一下,放在她身上的也随即僵住了,尔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两手快速收回,转身回到座上端坐好。
他清咳了一声,将方才的书册递到华玉真面前,说道:“你身为本王侍读,应勤勉刻苦,通晓诗书。今夜之事,本王念在是初犯,便不治你的罪,既然先生夸赞你的书写,本王就命你将这本《孟子》誊录一遍。”
“玉真遵命。”
华玉真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书册,顿了顿后,鼓起勇气问道:“听闻殿下不日便要前往洛都,不知殿下何时归来?”
李景衡的眉端不由得动了一下,思索了良久后,望着那把摆放在不远处的弓箭,沉声说道:“洛都的事千端万绪,前路凶险,本王也不知何时能了。”
华玉真静静地看向他,缓缓开口说道:“孟子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玉真虽不知殿下此程是为何而去,也不知其中将有何种艰难险阻,但既然殿下决意赴身,我愿追随殿下,只求殿下不离不弃。”
……
很快便到了出发前往洛都的日子。
路途遥远,还有一个半月便是春节了,于是李景衡决定轻装上阵,只备了两驾马车,一驾装行李和干粮,另一驾给华玉真、柳笙戈与关大娘夫妇乘坐。而身为秦王的李景衡,则与亲兵骑马同行。
中途经过金水城、宁定城、风击城和丰都城,将分散到这四城的其余亲兵集结到一起,总共一千骑玄武军随从,一同进洛都。
边关的驿站不多,此时又正值寒冬,冰天雪地寸步难行,一行人冒着风雪日夜兼程,连续走三四天才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补充粮草,好好休整一番。
到了第十日,终于走到了雍州与豫州的交界,李景衡下令,先在洛水边上的一个驿馆处歇息一天,第二日再动身。
入夜后,李景衡拿出地图,与柳笙戈谈论接下来的行程。
“我们沿着洛水一路向东行,五日后便能到达洛都。探子回报,前往西戎货罗都谈判的是使臣昨日已出发。”柳笙戈说道。
李景衡敲击着桌案,沉思了半晌后,说道:“明天便要进入豫州的地界了,雍州的状况很快便会脱离本王的掌控。你先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到陈关卿的手里,命他务必将使臣拦截下来,想办法让他们留在雍城,时间越长越好。”
“是!”柳笙戈接令,走出了房间。
窗边烛光摇曳,华玉真正在认真地誊写着《孟子》,写到不理解处时,便咬着笔头思索一番。
房里没有暖炉,寒风又从窗台的缝隙处钻进来,少女时不时拽一下身上的狐裘大氅,想要拢得更紧。
李景衡瞧见她左手缩在大氅里,用手肘压着书册,而那只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