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看着明棠往肉上撒香料,动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不免凝神多看了会儿,却见明棠略用了几块儿,便停箸,叫茶来漱口了。 “小郎不多用些?难得新鲜。”拾月早听鸣琴说过明棠有些爱挑食,以为她不喜欢,劝了两句。 明棠却敲了敲那几个罐子,只说自己吃饱了。 她要烤肉,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且她胃口素来不大,略用了些解了馋便不用了,叫她将未用的鹿肉和酒菜皆分给院子里伺候的众人。 那头的沈鹤然脸上有些熏熏然,显然是吃果酒吃醉了,嘴里还啃着半个鹿腿,眼睛却已经盯着明棠面前的几碟子鹿肉。 那皆是最嫩最香的肩肉,闪着油水香料的光,明棠几乎一筷未动,一听明棠要分下去,登时着急要来抢:“不吃给我吃,给我吃给我吃!” 明棠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他伸过来的手,劝道:“你一人就吃了小半只鹿了,再吃便要不克化了,不许多吃。” 沈鹤然还要闹,明棠瞧见阿丽正来收拾炉灶,赶紧叫她上来将这几碟鹿肉并一壶果酒端走。 阿丽来端,无意之中碰着了明棠的手指,自己猛得一缩,明棠却恍若未觉,只朝她说道:“你平日里预备酒菜也辛苦,这些我都不曾用,你拿去吃了,也暖暖身子,夜里不必来上房伺候,自个儿在屋中歇着。” 阿丽的脸上有了些高兴,受宠若惊地端下去了。 明棠含笑看着她的背影,扶了拾月的手,在廊下走着消食,漫不经心地问拾月:“可查到了?” “查到了,她并无这等珠花,必是旁人送的。” 明棠得了肯定的答案,微微一笑。 个个皆把她当傻子,却不知她早就不是前世里的糊涂蛋了。 明棠伸手从地上团了个雪团,倏地一下砸中院中的腊梅树,打得花瓣片片飘零,拾月连忙将这时不时淘气一把子的小郎君逮住,将她的手擦干净了捂着手炉,微嗔:“小郎病都不曾好全,怎么还玩雪。” 明棠只看着那飘落的花瓣缠缠绵绵地一同落在雪堆里,似笑非笑道:“冬日正是情浓时候,我想瞧瞧这花瓣能如何互通心意。” 冬夜寒凉,戌时主子们便大多打算休憩,仆役们这会子也几乎都做完了活计,正可吃东西休息。 因阿丽要贮备膳食,她住在靠近后院小厨房的屋子里,一个人住一间儿,将明棠赏她的鹿肉果酒都热了,便听见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阿丽脸上情不自禁地有了些柔和的笑意,将门打开:“你来啦?” 来人是个高瘦男子,穿得厚厚实实的,头上还带着皮帽子,瞧不见面孔,被阿丽迎入房中,为他拍去肩上风雪。 阿丽要关门,他却笑道:“才巡了夜回来,身上热着,暂先不关罢。” 两人一同在桌前坐下,阿丽切了肉,又倒了酒,奉到那男子面前。 那男子饮了一口,笑起来:“这酒和果子一般甜腻,没甚酒味儿,是你们女郎喝的,我们男儿可不喝这些。” 说着,又夹了一筷子鹿肉,吃了一口,倒惊讶起来,随后又恍然大悟道:“我晓得了,这是你那个小郎君用的,难怪那酒水这样寡淡,原是她喝不得烈酒。这鹿肉鲜嫩,是上好的鹿肉,若不是她挑嘴不吃,也留不到我吃。” 阿丽推他一下,撅起了嘴:“小郎身子不好才喝不得,鹿肉也是小郎赏给我的,我特意留待你来用,你怎生说这些。” 那男子也不气,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调笑起来:“是了是了,那一日争吵的时候我可听沈家那几个人说了,你家小郎君要将你们个个收房,也难怪你维护她,你日后是要做主子奶奶的人,怎生和我这卑贱之人比。” “我哪有维护她!说的是实话罢了,你又拿这些来取笑我。”阿丽有些恼了,那男子就又细声细气地哄她,终于将她哄得笑起来,喝酒玩闹的,好不暧昧。 两人亲密无间,明棠与拾月却在对面的阁楼上,一灯未点,静悄悄地看着这一切。 “这才不到一月,阿丽便与他这样情浓,真是了不得。” 拾月啧啧有声地摇头。 因有些远,拾月都还不曾辨认出那男人是谁,明棠却嗤笑一声:“在我面前装得这样正气凛然的,却在暗地里同我的使女这样非礼往来,果然表里不一。” 拾月奇道:“这人裹得和个粽子似的,小郎这都认得是谁?” 明棠垂着眼眸,剔了剔指甲,夜色笼住她眼底漫出的狠戾与憎恶。 怎么不认得呢? 这位前世里,她所谓的第一位“入幕之宾”,就是化成灰,明棠也认得这人是谁。 齐照,正是那一日沈家兄妹来闹的时候,为她挡下手炉的俊朗护院。 在明棠初初到上京的那些日子,此人就如同贴加官一般,牢牢地缠缚在她每一个梦魇里……潮湿粘腻、痛苦难言,宛如甩不掉、脱不落的跗骨之蛆,让她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深处都情不自禁地作呕。 他这张脸,乃至于他这副身躯,明棠见了便憎恶至极,在他冲出来为她挡住手炉的那一刻,明棠便已然认出了他,这才怔忪一瞬,只得以微笑压住心中郁气,叫自己耐住性子,暂且不能叫拾月当场捉了打死他。 齐照,亦是她来温泉山庄的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