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不欲与他动气。 她扶着拾月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了,立在马车边,打量了周时意的兄长一眼。 周亦小将军看上去大抵弱冠之年,生得与周时意有几分相似,剑眉星目,是个温文儒雅的样子——不过身为领兵打仗的将军,再是生得儒雅温和,身上亦多多少少有些英武煞气。 他一双鹰眼微深,紧紧盯着明棠,身上一身翻领圆袍,瞧得出躯干十分有力,手中还握着一条长鞭。 那长鞭在他的掌中还微微有几分晃动,明棠猜测方才车马摇晃,正是这周亦小将军以长鞭击动。 明棠不欲品评周家家教,却只是在心中想着,这上京城之中,哪家士族能做到如此地步,便是自家夫人亲自请上门来的客人,竟以长鞭击动客人马车? 还真想给个下马威不成? 而周亦瞧见明棠连下个马车都不大利索,还要扶着个貌美使女的手下车的模样就来气,忍不住皱眉,满脸的不喜:“如此手无缚鸡之力,不知时意看中你什么。” 明棠本性就不是泥人捏的,他三番两次出言不逊,明棠亦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将军号令将士,难不成就是这般辱人出身,且听风就是雨,不问事情缘由?” 周亦见明棠唇红齿白,便是不笑也温柔多情的样子,更是觉得她和那些蛊惑良家女郎的话本子里写的白面书生一个模样,没有半点本事,只靠一张小白脸骗人。 他一展手中长鞭,“呼啦”一下从空中抽过,打在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 烈烈破空之声,力道极重,连那不知道几百斤重的石狮子都被他这一鞭打得微微有些颤动,声音响彻天地。 “少油嘴滑舌,你们这些惯会念圣贤书的,也只会动动嘴皮子。”周亦一声冷哼,“今日有我在,你就休想进我周府的门去蛊惑我妹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明某自幼体弱多病,自是不比小将军身强体壮,无病无灾。” “京中流言,亦不过只是百姓饭后笑谈,随意传闻。明某与周大娘子之间从无非礼往来,更不论周夫人早在年前便过府与我祖母商谈,要将周大娘子认做明某的干姊妹,日后如同亲生手足一般,何来这些杂谈。” 明棠心头很有些不耐烦了,眉头一皱。 虽说她自己常能将心比心,能理解或许这小将军刚班师回朝,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然与自己商量过要将二人认作干亲一事;但几番如此为难,便冲着明棠今日上门是客人,更何况还是与他那心爱的妹妹有救命之恩的恩人,便不应该如此。 若非周时意是个好的,周夫人在当初亦与她有些前后渊源,明棠遇上周亦这等人,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休说此话,你这等借口能骗得过你自己,可骗不过我——你蓄意接近我妹妹,难不成不是为了与你兄长争这镇国公府的世子之位?” 明棠耐心耗尽,闻言只抿着唇冷冷一笑;“既然周府如此不愿明某上门,明某这便回去,只是周夫人日后问起,小将军可要说明白,今日不是我明某人不肯上门,是小将军不允我明某人进你周府大门。” “拾月,打道回府。” 明棠转身就走。 她不当场给周亦一个难堪,全然不过是看在周时意与周夫人的面上。 再有下次,明棠也不会再客气。 拾月自是最看重明棠,由不得旁人这般羞辱明棠,一面欲扶着明棠上马车去,一边回头愤愤然看着周亦,不阴不阳地顶他一句: “小将军若是不偏听偏信,怎生不过只是因为这上京城之中的流言蜚语,便对我家郎君恶言相向?庶民最爱八卦流言,这些笑谈更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说辞,哪有几句是当真的? 我家小郎君却早已经告祭过天地,预备正月之后便正式过了族谱,日后与贵府大娘子便是板上钉钉的亲兄妹。小将军大可去问!” 正在拾月怒气冲冲之时,长街尽头又插进来另外一句漫不经心之语: “若小将军处理军中信报,也不过只是听人口中的流言便下了定论,岂非辜负陛下一片垂爱看重之心?如此一来,这将军之位,不做也罢,明世子说可是?” 乖张狂妄的很,浑然不顾周亦在北抗敌戎一事上颇有战功,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红人。 也不必什么陛下旨意,开口便是这小将军不做也罢。 周亦眉头一皱,转眼望去,便瞧见长街尽头缓缓驶来朱红车驾一辆。 里头的人虽不见面目,但瞧见车驾之边跟随伺候的诸位从使个个身穿飞鱼服,即便他好几年都在外外放领兵,也知道这位便是手眼通天的九千岁,谢不倾。 他来这儿做什么? 周亦自诩自己一腔热血报国,带着战士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地厮杀,比起京中这些只会坐享其成、玩弄权势的权贵不知好了多少,心中最痛恨的就是这权势宦海之中的活阎王谢不倾。 不过是个身有残缺的内宦,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宰辅相国一流,就靠着蛊惑陛下、为人爪牙,才在这上京城之中肆无忌惮。 他难不成当真以为不过一句话,就能将他这将军之位革了? 只是他在外到底受人钳制,而且正是因他在外领兵打仗几年,才知道这些文官在朝堂之上动动嘴皮子,便能够拿捏他们这些武将的命脉粮草,虽是满腹恼怒,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与谢不倾顶撞,只得将那长鞭一收,忍气吞声地躬身行礼: “见过大人。” 谢不倾轻笑了一声:“本督可受不起小将军这一礼,小将军如此言谈,竟是将世俗人伦皆枉顾在脑后,行事更是如此莽撞,不顾事实,将陛下一番心血付诸东流,本督怎受得起您这种人中龙凤一礼。” 他这话虽说得轻,听上去似乎也不见几分恼怒,可这扣下来的几顶大帽子一顶比一顶重。 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