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四娘的手心本攥着郁行安的衣袖,此时忍不住松了松。
她没有想到,郁行安竟真的会答应。
他们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小一处长大。后来父母在土石流中去世,郁行安去了白鹭书院求学,她则被养在大伯父膝下。
几年过去,郁行安来阆都,应她的要求,将她也一起带来,可是她总感觉两人有些生疏。
她确实对苏绾绾抱有好感,但也只是试一试而已。
她以为阿兄不会做这样的事。
正思绪万千之间,崔宏舟已被请过来了,他拱手笑道:“竟不知郁翰林在此,不知郁翰林有何事相商?”
郁行安回礼,也不提苏绾绾,只是平淡地提了几件朝堂之事——倒像果真有事商量似的。
郁四娘不可思议,转头看见苏绾绾在望自己,便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苏绾绾朝这边点头致意,似是要过来,郁四娘连忙摆了摆手。
苏绾绾在原地立了片刻,被侍女扶上轿子。
“这崔仆射真是不知轻重!”苏莹娘上了轿子,仍在生气,“是施恩,又不是结仇,怎还有动手动脚的!”
“听说崔仆射出身不太好,不知世家大族的规矩。”钱嬷嬷忍不住道。
苏绾绾抬眸,略带好奇地看过去。
苏莹娘瞪向钱嬷嬷:“三娘还未出阁,不可在她面前提这些肮脏事。”
“是,是。”钱嬷嬷不再多说。
苏绾绾却已经思量起来。
很多外头的事情,二兄都不曾对她细说。她只知道,崔仆射出自西南道的大族崔家,因为三次救驾有功,被圣人倚重。
但他手握重权之后,行事却逐渐放肆。不知圣人是太信任他,还是顾忌崔家的兵马,始终未曾发作。
那么,钱嬷嬷所说的“崔仆射出身不太好”,大约是他的生母地位卑微吧?
苏莹娘不知道苏绾绾已经随随便便猜到了真相,她叹道:“还好郁翰林正巧有事,将崔仆射叫走,否则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也许不是真的有事相商。”苏绾绾道,“应该是郁四娘在帮我们。”
“郁四娘?”
“正是。”苏绾绾道,“方才她看见我们了,冲我们笑,又让我们不要过去。她之前摇着郁翰林的袖子,像是有事求他。”
“原来如此。”苏莹娘对苏绾绾的判断全盘接受,“既如此,到家以后,便遣人挑几件适当的礼物,送去郁府吧。”
郁家的根基在河西道,但在阆都也有宅邸。
雨慢慢停了,天际绽出一道彩色的虹。一行人到了苏家,苏敬禾也已回来了。
苏敬禾道:“真是奇了,大姊,你之前不是说,吴仁道想对你动手么?他今日又上门来访,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我没让他进来。”
苏莹娘坐在听竹轩的榻上,一边帮苏绾绾检查是否淋到了雨,一边道:“二弟,你做得很好。他下次再来,照旧将他赶出去。”
苏敬禾应好,犹豫片刻又说:“他多来几次,父亲大约会命你回吴家去。”
苏莹娘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帮苏绾绾又整了一下帔帛,笑道:“扶枝越长越美了,爱慕你的郎君这样多。”
苏绾绾道:“阿姊也很美。”
苏莹娘和苏敬禾听了皆是笑,苏敬禾拿出两卷算经、一卷琴谱,递给苏绾绾。
“今日刚得来的,险些忘了给你。”苏敬禾道。
苏绾绾接过,将书抽出帙袋,一卷卷看过去:“都是我之前就想要的孤本。阿兄,你今日怎么忽然得了这么多?”
苏敬禾道:“还不是那个尚书省崔仆射,前几日他走在路上,不知怎么,和宗政公撞见了。
“宗政公一时没有避开,被崔仆射的马踩中胸口。崔仆射生了气,说宗政公脏了马蹄,要他磕头。
“那宗政公你们也知道,虽多年不为官了,但性子执拗古板,如何肯为这种事赔罪?”
苏绾绾:“所以宗政公便卖了书?”
苏敬禾道:“正是。宗政家号称藏书万卷,仅次于百里夫人。
“看他得罪了崔仆射,人人都上去踩一脚,纷纷说要借书,可这书只借不还,宗政公如何拦得住?
“就连崔仆射的下人都去‘借’了几十卷书,说这是圣人喜欢看的,要献给圣人。”
苏绾绾:“圣人可知晓此事?”
苏敬禾道:“崔仆射对圣人说,这是宗政公主动献上的。圣人没多问,只口头嘉奖了宗政公。
“以崔仆射的为人,谁还敢在圣人面前多嘴?
“总之,借书的人越来越多,宗政公自知护不住万卷藏书了,便寻了往日有交情的人家,一卷卷卖出去。
“扶枝,我也没有多买,只是从前听你念叨过这三卷,知你想要,我便做主买下了,给了他三千两呢。”
苏绾绾沉默,她把手放在书轴上,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
那时候,女帝高宗还在,追求长生不老的穆宗尚未即位,如今的圣人也只是不起眼的皇孙。
那时候,宗政公颇受高宗倚重,在朝中地位仅次于百里夫人。阿娘总是摸着她的脑袋,对她说:
“扶枝读书,读得又快又好,日后定是了不起的大儒。”
那时候,宗政家的万卷藏书从不外借,但宗政公听说苏家出了一个爱读书的小娘子,特地允她在宗政家的藏书楼读书。
宗政公当时已年近半百,鬓发微斑。他在藏书楼门口叮嘱道:“苏家小娘子,不可将书卷带走,不可用湿手翻书,可记住了?”
她笑着回答记住了,便看见宗政公走出藏书阁,对人夸她温柔又乖巧。
后来高宗驾崩,穆宗也驾崩,接踵而来的是无休止的战事和政变,她再也没有机会去宗政家的藏书楼。
苏绾绾眨了两下眼睛,将三卷书收好,对苏敬禾道:“多谢阿兄惦记着我,但——阿兄,这书我们不能买。”
苏敬禾愣住:“扶枝,你之前不是心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