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之得召见的时候,骤雨已然停歇。
“陛下方才召见了顾御史,面色不虞,尚宫大人面圣还是多小心些。”
引路的娄青安在旁提醒着,眼看着年纪尚轻,却十足的老道,在路上随口透露些圣容,便能卖个浅薄的人情。
“多些公公提醒。”
青石板上积水深浅不一,顾晚之步伐稍缓。
“父亲已经走了吗?”
“御史大人前脚刚出御花园,奴才这才来请的尚宫大人。”
虽不知父亲面圣所为何事,但是闷热的地气,撺掇的顾晚之心中隐隐不安。
在走近御花园的时候,顾晚之脚下不慎,发间金钗随之滑落,掉进一旁的草丛中。
娄青安见状撩起衣袍就踏进了水洼里,金钗沾了雨水,娄青安忙用袖口擦拭干净,双手奉上。
顾晚之却将金钗推了过去。
只道:“多谢公公,看来这钗与我无缘,不如就送给公公,不知公公可会嫌弃?”
娄青安在宫中办差多年,自然一点就懂。
笑道:“尚宫大人真是客气,不过这钗也实在太过贵重。”
“我也刚进尚宫局不久,宫中诸多事宜尚且不懂,公公在宫里多年,若日后有什么冲撞公公的地方,还请公公多多担待。”
顾晚之一句话说的恭敬客气,自东厂没落后,宫里谁见太监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哪还能听到这般话。
娄青安将金钗收入袖中。
“尚宫大人这是哪的话。”
“公公还请继续带路吧。”
顾晚之侧身示意道,毕竟是得皇上召见,也不敢误了时辰。
“御史大人离开的时候,面色苍白,步伐沉重。”
娄青安小声透露着,他随帝伺候,但今日皇上却让他在廊桥外等候,湖心亭上发生了何事,他也无法得知。
顾晚之听后面色凝重,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
娄青安开口提醒道:“尚宫大人,湖心亭到了,圣上面前切莫愁眉。”
“多些公公提点。”
顾晚之整理了衣袍,平复心绪,这才向着湖心亭走去。
亭中只一面屏风,四周竹帘垂下,氤氲碧波,古朴廊桥架在湖面,随着步伐荡漾出一圈细纹。
但今日的顾晚之却是无暇欣赏这般景色了。
“尚宫局顾晚之,参见皇上。”
屏风后的身影未动,只听得棋子落盘的声音。
“免礼吧。”
“谢皇上。”
“知道朕今日传你来,所为何事?”
顾晚之隐隐有些预感,但也只能摇头回道:“下官不知。”
落棋声停了,虽然垂首,但顾晚之依旧能感受到帝王的威压,那道目光正穿过屏风,落在她身上。
“南蛮停战,统将提前回朝,你与仲长毅的婚事,就定在初秋吧。”
顾晚之心中大惊,本以为南将归京还有数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却没曾想,一切变故都是如此的突然。
那父亲想必也得知了此事,究竟是福还是祸患?
一切不得而知。
二人两小无猜,在外人眼里确是登对,但是于顾晚之和仲长毅而言,他们之间从未生过情愫,倘若真是成亲,也不过是顾家与仲长家的联姻而已。
若只是牵扯门族,那便不得不深思帝王的用意,就如之前同长姐所说的那般,文官与武将联姻,究竟是想牵制顾鸿云,还是想困住仲长毅。
顾鸿云是前朝老臣,一生鞠躬尽瘁,为了大晋忠心不二,顾家虽为文官世家,却不曾结党营私,故而在御京城内享有民心,却不曾有滔天权势,何况顾鸿云膝下只有两女,夫人又早逝。
反观将军府,仲长致明一生战功显赫,在南扈又为民称颂,膝下一女一子,长女为后宫淑妃,盛宠不衰,次子随之南下,征战四方。
民心,兵权,圣宠,子嗣,集于一身,而如此种种,正是能让帝王忌惮的东西。
一番推测下来,顾晚之更倾向于后者。
这次的婚事,于仲长毅而言,只会是一场鸿门宴。
但是此刻情形,身为顾家人,顾晚之却不敢妄言造次,只得应下。
“下官遵旨。”
“你嫁入将军府,这宫里的事宜,还是尽早交付给下边的人来做吧。”
顾晚之心中又是一凛,只是没想到,连自己的官权都要被剥。
“之前查抄右参议方敬年,他名下还有一处府邸,近日朕便让上林苑监重新修缮,当是你们新婚住所。”
方敬年名声在外,他的府邸奢华无度,当比将军府还要宏大几分,得此赏赐,简直是莫大圣恩,顾晚之只得惶恐谢恩。
“朕听说,你尚宫局也有人牵扯运河案?”
一听到运河案三个字,顾晚之心头一跳。
“回皇上,下官手下司记明月,同方敬年相好,曾收受方敬年一处外宅。”
“尚宫局还是要留些聪明人。”
明月因运河案已经被贬出御京,未曾伤及性命,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事到如今,顾晚之也断不可能再在皇上面前为她求得好名声。
只得顺应道:“是下官识人不淑。”
“近日,你也多去新府邸看看,仲长毅尚未回京,这诸事还需要你多主张,朕许你随意出宫。”
“多谢皇上,只是尚宫局司记一位尚且空缺,交付宫务一事,还请皇上给下官一些时日。”
“朕允了。”
棋盘上落子的声音又慢慢想起,虽是看不清帝容,但从落子的轻重,依旧能让人感到天子的愁绪。
“把尚宫局的事宜交代妥了,就多回去陪陪你父亲吧。”
顾晚之以为是父亲身体抱恙,父女二人已经有些时日未曾见过。
不由担心道:“是父亲的身体?”
“顾御史身体无恙,只是你快出嫁,身为子女多陪陪家人,也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