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猜到谁在里面,以前刘启特意把她安置在她以前住的安宁殿里,依然保持着做皇后的衣食待遇。 太子宫是太子的住所,无论是刘荣还是刘彻,都没有娶亲,因此很多大殿都是空的。 但她仅待了一段时间,就自行搬了出来。 原来搬到了这里。 王阿渝能想象到她不愿见人,很多人一辈子追求到高处,就是渴望被看见。 她一辈子多半都在高处,却一直回避被看见。 人生就是这么尴尬。 她悄悄迈进门槛,本以为会看到她又在安静地作画,对走近的人不理不睬。 但没有,在一处不大却显得干净敞亮的长廊里,她身着舒适的月白直裾夹衣在安详地晒太阳。 以一种慵懒的模样,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王阿渝没想到,一露面就落在她的目光下,竟有点不好意思。 幸亏自己来时特意卸下皇后的服饰,怕她介意,只着了一件普通的杏色曲裾夹衣,外裹了一件银狐大警,簪花都没怎么戴。 她远远对她展颜一笑,并没预想中的排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 王阿渝觉得她会敏感,连忙让李尚宫把两竹笥的东西提过来,以示自己的诚意,而不是来炫耀的。 李尚宫还特意把竹笥放在薄废后身侧,怕她嫌弃,离得稍远一点。 薄废后却探过头,认真看了一眼,伸出素白手指,从竹筒里掏出一个果脯,咬了一口,“我最喜欢你煮的茶汤了,带来了没有?” “带了。”王阿渝都不用李尚宫动手,亲自上前从等里取出茶汤壶,仔细地斟上一盏,恭敬地递在薄废后手中。 作为薄家外戚最后的贵人,薄废后到现在都输人不输阵,坦然地接过自己继任者的恭敬,细细地品了品。 “这些年我是隔三岔五就能喝到你煮的茶汤,比青黛煮得好。我以前不喜欢喝莲子茶汤,从接到你的第一壶,就没怎么断过。这汤品,夏天温凉祛火,冬日里又加了枣,润肺爽口,就慢慢喜欢上了。” 王阿渝欣慰地笑笑,“姐姐没拒,我便知是喜欢的。前些日子,也让小槐送了,说您搬了家,不知搬到了哪里,才停了。这里......我也是昨日刚刚知道的。” “我看到你们了。”薄废后淡然的语气。 王阿渝脸色平静,心却惊了一下,莫不是昨天自己和刘启从这里恩爱经过,已被她收入眼底? 心里一定会不痛快吧。 但薄废后一直是平淡无波的神情,也没什么不痛快,“人生苦短,该享的福就尽情享,没做过的事,就去做吧,不然到死时会落太多遗憾,后悔也就晚了。” 王阿渝讪讪地,“我也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 薄废后抬眼看了看李尚宫,李尚宫微怔一下,马上意识到什么,随即退开去。 “她死了,死时他也没去看她一眼......这就是你能为我做的最好的事。“ 很平和的语气,却听得王阿渝心惊肉跳。 人再容易欺负,也不能习惯性欺负一辈子,这积了一辈子的怨,最后连让她凄凉一生的刘启都不提了。 只记得你的白眼,何苦惹这种恨? 栗姬之死,王阿渝可不敢承认自己是主因——墙倒众人堆,自己顶多是众人中的一个。 “最后落的连皇帝也觉得多余,算是她应有的下场吧。” “一个如此骄傲之人,最后却身败名裂,满族抄斩,自己还死在两个儿子后头。看到了,我这一辈子,谢幕也没有遗恨了。” 王阿渝维持着恭敬的身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开口。” 薄废后在明媚的阳光下,抬头打量她,尤其中意她谦恭的态度。 她一辈子从太子妃到皇后,能从他那里得来的也不过是站在高高处受人尊敬。 还好,继任者,还能维持她心中的那份恭敬,也是给自己的体面。 “你做得已经够了,不需要更多。” 然后顿了顿,“我送你的那幅画,你可看了?” 王阿渝从袖中取出一卷轴,展开,跃入眼帘的是两只首尾相连的黑白玄鱼。 作画笔力深厚,连鱼图中映衬的星辰都皎洁耀眼。 “去年冬天,在我生病时,就看了一个冬天。” “这对鱼,阴阳交合,真是大美。” “我希望你是皇后。” 她平和道,“皇帝也知道我的希望。他是看着我画完的。” 王阿渝吃了一惊,“皇后......” 薄废后在阳光下,眯着眼,和煦地看着她。 “我就如这汉宫里没有黑鱼的一条白鱼,一直孤单着,早就待腻了。因为我出自薄家,也去不了哪里,只能在这里代表着薄家的贵重。但这些后宫中人,早把我代表的贵重踩在了脚底下,好像只有你,自始至终对我保持着那份体面和敬重,即使做了美人,生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你也没有一次见了我,造次过。” “我是一个从没受过宠爱的女子,一辈子在这汉宫中,唯一得到的体面就是受人尊敬。什么人在我面前走过,心中尚存几分敬意,我都心知肚明。王阿渝,你为人一向谨慎,虽有不少心眼,但尚在人之常情的范围内。你也心机满满,但不让我讨厌,能明智地不去挑衅上位者的尊严,这是你的精明,也是我对你的满意之处。” “如今,你做了皇后,我没有不舒服,现在你能规矩地站在我面前,亲自为我斟茶汤,唤我一声姐姐,对我心存敬畏,我就不会对你不满。” 王阿渝深深蹲了蹲身,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