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里离锦屏山很近,我带你去看看吧。”筠娘建议道。
锦屏山是离城中最近的一座山,山不大,也不高,不过景致很是秀美,山上有皇家专门修建的亭台水榭,是江州王孙贵戚游玩常去的地方。
白酩却拒绝了,说带她换一座山爬。
筠娘问他哪里,他说不上名字,说去了她就知道了。
“怎么,不敢去,怕我对你不怀好意?”
他就是看准了她会吃激将法。
筠娘一口就应下了,说骑马跟他一起去,白酩说他要带她,毕竟以她的速度,明早也到不了,筠娘能感觉到他语气中鄙视的味道。
“一起就一起,你不许离我太近,还有你得保护我,还有还有,你得保证——哎!”
筠娘几乎是被白酩扔上去的,他一个腾身,也上了马,策动缰绳,那马飞跑起来,把筠娘所有的后顾要求都扔在了风里,只剩下尖叫。
这次还好一点,虽然比先前还快,只要抱紧他就好了,筠娘确保马发狂了死之前还能拉一个垫背,心里就安稳很多,风把她的衣裳头发吹得很乱,眼前的风景飞逝,筠娘也不管那么多,就是紧抱着他。
越走林越深了,路越偏僻,不像下山,也不像上山,就这么一直走着,像穿过了一条山谷,又跨过几个小溪,筠娘连方向也弄迷糊了。
他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啊,人那么精明,走过的地方多,见识丰富,功夫也那么好,这匹马在他身下,仿佛天生就是他的坐骑一样
回想起来从前天到现在他跟她发生的种种,她心中涌上一阵猜想。
“你是不是想训服我?”她大声问他,声音都飘散进风里。
“什么?”他也大声回问道。
筠娘不再说话了。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白酩把她带到一座山脚下,视野才渐渐开阔起来,坐在马上看四周,都是山,彼此连绵不断,入眼是晴翠的绿色,新鲜清爽,天空都被染得碧沉沉的,比城中甚至湖边都阴凉许多。
手边长着高低的树,开黄白斑斓的野花,头上有寒蝉和黄鸟的叫声,偶尔有蛱蝶飞过,更喧闹也更寂静。白酩把马拴在山下,和她携手一步步爬上山去。
她问他:“马挣开跑了,或者被人捉走了怎么办?”
白酩说丢了他赔她,筠娘就没有疑虑了。
走了几十步,这山越发陡起来,没有石阶,只能抓着树,踩空缺平稳的地方一步步上去,有的地方还很湿滑,一不小心就踩空了,筠娘不知道是哪座山,也不知道有多高,爬多久才能结束,又不好退缩,只好提着小心一点点走着,看白酩在前面步履如飞。
两个人争着叫出路边草木的名字,真奇怪,他没怎么来过南方,却一个也没说错过,筠娘当然也认得一些,可是完全被他给惊呆了,就算一个长在山里的人也不可能知道那么明白清楚。
她故意难为他,挑出一些自己不认识,长相奇怪的来考他。
“连香树,金叶葵,春溪杜鹃,宋梅,梓树。”他真的一一都答了出来。
“你怎么做到的?莫不是撒了谎,其实你早就来过江州。”她惊奇道。
“没什么奇怪的,我看过吴均的《南洲草木志》,这些草木名字在书上都有提到。”
“你看过,就全都记得了?”
“那不然,那本书里不光介绍了草木,还介绍了虫兽,它们的功效,有毒无毒,南方蛇虫那么多,能用得上的。”
筠娘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本书。
“是北朝人修的。怎么,全天下的书都该是你们南朝人写的?”
筠娘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她想岔过话题去,看见溪水那边跑过一只狍子,就指给他看。
走过这么久了,筠娘有点累,好容易遇到一片平缓的地方,她赶紧拉着他休息一下。白酩看附近有果子,让她先坐着,自己爬上树去很快回来。他拿给她几个野果子,还有一朵琼花。
“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这也不是芍药啊,筠娘笑着收下了。
她看看自己身上,鞋底沾泥,裙子碰破了一角,袖口是皱的,头上钗环发髻摇摇欲坠。
认识他三天,她毁了三套衣服,第一套沾水皱了,第二套在树上挂了口子,第三套现在已经这样了,此外还掉了一条珍珠步摇,折了一根紫玉簪子。
“可你也从来没拒绝我继续带你出来啊。”白酩笑说。
那倒是。
她人生还从来没有那么多次不庄重的场合,可以很肆意地哭笑,危险,但是又很新鲜刺激,和她以往的生活全不相同,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明知道不能靠太近,可是还是会不可抑地被他吸引。
吃完果子,白酩拿芭蕉叶子去溪边盛水给她喝,两个人继续上路,将近傍晚,终于爬上了山顶。本来白酩一个人半下午就能登上去了,但是现在多了一个筠娘。看她累得一个指头也动不了的样子,他都不忍心开口嘲讽,提议背她上去她也不同意,只能在将近山顶的时候紧紧拉住,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筠娘要是知道这山这么高,她一开始绝不会答应来的,现在好了,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指着他喘气,两条腿酸的要命。
白酩以为她伸手过来打他,没想到她拉着他去看落日。
“多好看啊。”她兴奋地指给他,全身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去了。
山顶的视野一览无余,远能看到周围合映的山峰,亭台,往下看竹树环合,浮云缭绕,西边一整片天都是金红色的,长虹如带,霞光撒过来,穿过云层,朦胧细碎的光,把山,水,树,连两个人也照成了红色,飘飘然恍入仙境。
“好看,真好看!”她拉住他的手跳起来跟他说。
“嗯。”白酩也笑说。
筠娘一眼不眨地看完了整场落日,心里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她问白酩现在要不要回去,毕竟天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