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的身子支撑不住,没说几句话,他就重重地咳起来,黄门赶过来扶他躺平,为他盖上被子。杨仪昏昏的,要黄门带筠娘先去休息,还是坚持看着她笑,让她改日一定来看他。
那情景看着十分的不忍。
筠娘没说话,只稍稍点点头,随那黄门出去了。
从承华殿出来,那黄门引她进了玉琼宫,此处离承华殿并不远,从前到后不过半刻,随过处,他一脸谄媚地向她介绍前后左右各处的所在,按他的说法,她的玉琼宫,是宫中位置最好,布置最为奢丽华贵的一处所在,就是皇帝的寝宫也不能盖过。
进了门,早已有宫人侍卫等在那里,向她请安,迎她进来。向她讲解前后宫殿的格局以及各处的陈设的来历,筠娘也就跟着听听。
这房间的格局是够奢华,格局跟她的郡主府从前的正堂相似,寝室的也极似,用色跟饰品也是揣着她的喜好来的,床角悬的四颗明珠要比她府上的更大,堂前栽一棵半米高的红珊瑚,墙上挂着的几幅字还是她亲笔写的。她觉得有点好笑,有些东西也仅能做到如此了,杨仪是皇帝,权势放在那里,要做什么没有不能实现的。
柜子里收着一些布帛、襁褓、或者小孩子用的玩艺,保存良好,可是看着毕竟很旧了,宫人说这是皇后在时为她准备的东西,还都留着。
她们指给她看架上叠的那几卷画,从襁褓时期到她成年,每一幅都是皇帝找良工暗中画的,仪容神态和她毕肖,他们说,往日陛下看到这画会时时泪沾襟,公主贴身用的东西,陛下也会派人想尽办法收藏,而今终于盼来了真人。
筠娘没说什么,把那些画收起来,请他们暂且退下,她觉得有些累了,用过午膳就睡下了。
出于体面,也出于一个名义上女儿的责任,筠娘每天会在杨仪醒了以后见他一面,两个人没什么话说的,杨仪坚持挽留她,请她稍等一会,她也只在那里定定地坐着,有时候帮着喂些汤药。
她始终低头,避过他炙热期盼的目光。
大臣们进殿请求陈述政事,杨仪也没有让她回避,反而让她在一旁郑重地听着发表意见,他的体力不济,仅听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请他们放下奏疏回去。
杨仪示意筠娘代替她看那奏疏,从全国各地发来的,征战的、行商的、工程上的、钱粮上的,有些筠娘看不太懂,有些她懵懵懂懂的懂了,不过懂不懂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听了这么多天,也看了这么多天,早已经看得明白,这些奏疏大多数都有了定议,背后的那个人便是陇西郡公,白酩的父亲白濬。
而杨仪或她所要做的,仅仅是表示可否就行了。
没什么可悲的,也没什么可喜的,筠娘只在这里静静看着,仿佛这情景与自己了不相干,只是过不久她也会被推上去成为那个傀儡。
杨仪的身体愈发不好了,每日神志清明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几乎处理不了政事,有大臣来上疏,他渐渐都交给了筠娘处理。御医一直都在他身边随侍,一天查看几次,药方换了又换,都说情况不好。
那天筠娘从偏殿端药出来,看见外面并没有御侍,只有白酩跟杨仪两个人,白酩跟他辞行,自己赶着去陇西前线,而杨仪请他稍留下来,等筠娘跟百官命妇都见完面之后再走。
白酩面露难色,拿前方战事紧急来推辞他。
“就当朕求你,只有你能妥善把这件事办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杨仪拼命咳着,一边坚持恳切地看他。
筠娘回过身去,没再关注后续。
隔一天,筠娘去见杨仪,他和她说起这事,他说都已经替她安排好了,三日之后她跟群臣正式见面。她也就点头,默默应了。
那三天过得很忙,黄门官带来官员来教她北朝的礼仪,并为她介绍朝中各部的官员和亲贵。宫人为她送过来更华贵的衣服和首饰。杨仪的身体不好,不适合色调太过浓艳的,她只留了一套偏素淡的就叫他们都撤下去了。
宫宴在御花园举办,各氏的代表,柱国将军、三公、尚书台,二千石以上的各官还有家眷都来了,同来的还有后妃和贵戚,杨仪派的是右丞相卢聿来主持宴会,由他向众人正式介绍筠娘,白酩在一边作为介陪她站着。开席以后,众人纷纷上前来向她敬酒,向她介绍自己的名姓身份,这样筠娘算是和他们正式见了面。
现场人太多,她几乎不能清楚得记起来哪一个人是谁,他是谁的亲戚,几品官阶,名字和脸不能完全对应上。杨仪告诉过她,三公里面,只有太傅卢聿完全是他的人,下位的官员,还有御史石显跟宗伯杨翙,再就是尚书台的几个官员。其余官职爵位,基本上都掌握在白氏为首的世族手里。白濬人在西京统战,当然不可能回来,除了白酩,白氏来的还有他堂弟,禁军统领白颙,次座坐的是太傅崔愍,他就是白酩的岳父,他的女儿,也就是白酩的夫人今天并没有出席,据说她有宿疾缠身,卧病在床已经半年多了,因此鲜少在上京城露面。
这些人是谁的人她并没有太多在乎,她只一直站着,端着笑,她的脸都要笑酸了。
杨氏的那位远宗,传说中唯一有可能被立为皇嗣的广川王杨翮是一直没有来。酒乐过半,白酩的妹妹白荑跟贵妃却突然出现在席上,也没有很突兀,这席上本就有两个人的位子,筠娘还是端着笑看她们,姑侄两个生得很像,虽然差了一辈年纪,可是颜色和神情绝似,都那般高傲而轻蔑,跋扈的的气场几乎盖过了美貌。
这跟记忆里白酩跟她说过的他的妹妹有点对应,又很不相像。
白荑比白贵妃更沉不住气,看筠娘的眼神里的不善几乎要溢出来。一场歌舞刚刚结束,在场的人忽然都安静下来,像是结成了两方,沉住气看筠娘跟这两人的对峙。
白荑上前来敬酒,当然并没有行礼,狂笑着说是有好戏奉送给诸位,说完拍起手来,自作主张安排表演者入场。
看起来极平常的一队演员,只是衣着带点南方的特色,妆容清淡简薄,中心人物是一男一女,边上绕着一圈穿彩衣的舞女,那两人就含情脉脉对着,不说话,只用动作表演,似是依依惜别的情节,伴舞的人一边跳,一边唱起来,排演的很是娴熟。
那是一首《塘上行》,唱词明快而幽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