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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台(二)(1 / 1)

天亮了,卢聿跟白酩就带着筠娘在杨仪灵前宣读了圣旨。一时间群臣愕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千古以来是没有哪个女人做皇帝的,筠娘来嗣位是大大的不该,可是她又是杨仪惟一的骨血,并且皇室已经岌岌可危到了这地步,哪个人来做皇帝仿佛并没有什么差别,白酩站在她身边,意味着白氏并不反对,这样群臣也没有了反对的立场,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都噤声,也就勉强表示赞同。

入殓,送葬,下葬,一切嗣子该承担的都是筠娘来主持,很是怪异,可是也进行下去了,一个女人来做皇帝是很不一样,可是也没什么不一样。那些臣子争破头皮的,所谓天大的事情原也就是这样过来的。

登基大典在一个月后,筠娘还是暂时以镇国公主的身份监国。其实什么身份并没有什么要紧,决策定事的人总不是她。

在此期间,她见到了白酩的父亲白濬。其实三年前就遥遥见过的,这一次算是正式见面。那时候他是丞相,现在是陇西郡公,他来这里吊丧,顺便拜见新帝,不过并没有久留的意思,因为前线还在作战,不多时还要赶回西京去。

他长得跟白酩有几分相像,可是从气质上看完全是两个人,他真有一种枭雄的做派,太老辣沉练了,筠娘这点年岁经历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白濬口称“老臣”,也就变相承认了筠娘的身份,她也没想跟他多纠缠,象征性关照了几句就放他走了。

和他对峙简直叫人捏一把汗。

白濬走了以后,白酩并没有立刻出发,他还须得留在上京一阵子辅助筠娘处理政局,安置臣子。

事情那样多而繁,两个人单处的机会陡然增多。筠娘现在改住在上阳宫,砚青暂做她的卫尉,白酩每天来见她,教她处理宫里宫外各种事宜,职务之便,他也暂住在宫里。

筠娘早知道他是个强势的人,也能看出来他对朝野局势人心背向了若指掌,不过凭她掌握的那些人和事,也没什么反对的立场,他说,她听,讨论起来把往昔的恩怨悲喜都放下,也算过得顺畅。先朝的臣子该升迁的升迁,贪赃枉法的就处置,总的来说,朝中的核心人物并没有太大变动,杨翮加升为相王,卢聿还是做右丞相,左丞相是范麟,尚书令崔愍,白濬是柱国大将军、陇西郡公,白酩还是辅国将军,筠娘只跟他要了一个官职,她要砚青来做羽林卫右将军,白酩同意了。

至于后宫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先皇的后妃都没有生养,有愿意出宫的,赐金放还,愿意留在宫里的就终养到老,白贵妃晋为太妃,宫里宫外总不受限制。

这样一直到了登基。

毕竟是一国皇帝,典礼隆重而热烈,她穿盘金彩绣的龙袍,戴十二珠冕旒,被群臣簇拥着坐上了那个位子。入眼的天地广阔而渺茫,很不切实际的感觉,可是是真的,她离了故国还不到两个月,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

再也回不去了。

她跟白酩。她从没想过她们两个人有一天要这样相对,她曾经幻想过跟他浪迹天涯,也下定了决心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究竟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到这一步。

她低头,向下首他那边看过一眼,他离自己并不近,穿黼服,还是端着身子,低头,仿佛在做一个尽职的臣子,并没有觉察到她看过他。

那典礼结束也就结束了,又好像只是一个开始,她须得每天上朝,听政,正式的做那祭盘上的牺牲,做一个傀儡。

登基大典的第二天,白酩在殿上跟她辞行,他已经决意赴陇西作战,筠娘没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他在这里固然是一个安慰,固然也拘束压迫得厉害,放他走也是放过自己。

前一阵子他就便住在御花园前面,东西还没完全收拾完。退了朝,筠娘留他在宫里用晚膳,他应了。

桌席就在御花园水边的亭子里摆开,彼时夏意已经很浓了,水边蚊子多,亭子里放下帐子,边上熏了香,两个人相对坐着,明明那桌子不大,可是总像离了很远,君臣对宴本是一件坦荡磊落的事情,可是变成这样两个人独处突然叫人紧张局促起来。好像已经忘了他们之间隔着家国旧恨,忘了她从前成过家,忘了他也是个有家室的人。

回过神来了,好像半只脚踏在悬崖边上。

筠娘吃不惯北方重口淋漓的菜色,还是保持以前南朝精细清淡的口味,今日这饭菜也是一样,腌鸡,汆银鱼,玫瑰花汁浇菜心,银耳莲子羹,因为是夏天,做得很是爽口,她觉得他应当不觉得不难吃。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子,能看到亭子外面恍惚的灯火,水的光影,还有阴绿的花树。水面上,点点抽起了荷叶,那样青嫩,宛然很有风致,微风吹动帐幔,入眼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暧昧起来,真有一点江南的味道。

若不是隔着人事,真有一种重新回到当前的感觉,他们现在岸边,而不是在船上。筠娘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两个人都各自低头往口中送饭。

一顿饭就这样吃完了,桌席撤下去,筠娘先站起来,有再绕着水边走走的意思,可是始终没有开口,白酩也跟上来了。

他从背面看她,她已经卸去了隆重的朝服,穿一件轻薄的绸衫子,钗环轻治,飘飘荡荡,他知道是好看的,从前好看,现在好看,一般的好看,具体的好看,纤细而媚好,端净瑰丽如九天的飞云。

他们之间已经变了很多,可是又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好像她这个人从没有变过,从三年前的梦境里打破了捞出来重新放到他面前一样。

她背后绣了一整只凤凰,错彩辉煌,不像是凤凰,倒像是她随时要羽化飞走。

绕着假山和池子转了一圈,白酩先开口说道。

“那么——臣告辞了。”

“一路平安。”

她也干巴巴回道,不知道再说什么,就站在原地看他行礼离开。

他们之间隔了一只圆净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好,纯透而皎洁,天空是蔚蓝色的,干净如幕布,整个天空只这么一轮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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