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植走了以后,筠娘常去花园看他种的红药,那一阵是雨季,淅淅沥沥的雨丝整日飘着,倒把那花浇活了,红红白白的烂开着。她倒是因为淋雨受风病了一场,白酩不在西京,锦栖还是个孩子,她几乎是一个人照顾自己,也就不再出门,不见人,整日在床上躺着,连骨头都变懒了。
春天过去,几乎到了中夏,她的肚子意外凸起来。
御医告诉她,她身孕已经有四个月了,筠娘怎么都不相信,算一算,那时候白酩是在上京,可不是那一天晚上。
又乱又别扭,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那个局面,她也不知道最后自己怎么肯的。
就算后来她知道西川的事情,错冤了他,那金陵的事情也不冤,他什么都不解释。
白酩没有主动进攻西川,是益州、黔南的几个太守勾结叛乱,南朝的军队没有镇压住,任由他们爆发起来,说是平定,白酩也就算得上趁火打劫,可是金陵确是他主动带人攻下的。
这孩子来得异常的安静,一点察觉不到它的存在,跟锦栖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她既懒怠,厌食还常常呕吐。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春天她还生着病,情绪一直失落,有所异常也只以为是病状,没想到都已经四个月了。
她对这孩子的心情复杂得很,就像对待白酩一样,她明知道不该把情绪迁到它身上,可是究竟没什么特别喜悦的,任日子一天天过着。
可是锦栖对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倒是很期待,他每天早饭前或者下学后都要来找筠娘,趴在她肚子前面跟它说话,叽叽咕咕的,跟它说要乖,跟它分享他的书还有玩具,有时候筠娘跟着听也会心笑起来。
白酩比她料想的要喜欢这个孩子更多。
十月初,她临产,他从上京带兵回来。筠娘失去意识不知道,他身上铠甲都没解,在宫门外从天明守到天黑。
是一个女儿,他叫她作芣甯,大概是想了很久想出的名字,乳母、襁褓、日用品也早都一应准备好了。他从医女手里接过她来,一张脸完全灿烂笑开,小心翼翼的,像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可是筠娘已经睡过去了,他跟她分享不了他心里的万分欢欣喜悦。
比第一次做父亲,有锦栖那时候还开心,因为他有了一个女儿。
他细看着她的脸,小脸跟身上都皱皱的,蹙着眉头呼吸,可是眉眼匀细,会是个美人胚子,不像他,也不很像筠娘,可是他已经很满足。
他对锦栖是疼爱,时常关心又严格要求,对芣甯简直是没有底线的骄纵。锦栖小的时候有什么就用什么,当然是好的,两个人一边学一边养,芣甯就不一样了,什么都要最好的。这孩子不像怀胎的时候那么乖,生下来整天的哭,吵得筠娘心烦头疼,都是白酩在哄,他也乐得,有时候放下紧急的事务或者晚上不睡觉地花时间哄她。
筠娘取笑他说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弗宁”,这样没有安宁,可是他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当然是宠坏了,从会说话会走路起就无端的发脾气,要什么给什么,筠娘不同意就去找白酩,他一定答应,有时候白酩对手下的处置也因为芣甯的一喜一怒改变。
三岁的时候,筠娘看见她在殿前面凌虐宫人,让她们跪下给她当马骑,芣甯揪着她们的发髻脖子呵呵取乐。筠娘当然大怒,当即喝止这举动,逼着她罚跪认错,芣甯气性倔强得很,跪下来也不认错,红着眼睛恨恨看她。
白酩回来了,立刻跑去抱她起来,先来责怪筠娘。
“她还那么小,犯了什么错都应该好好说。就任她跪在那里,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也没等筠娘怎样应她,就柔声哄起芣甯来,答应给她买东西,去哪里玩,她始终不高兴,白酩就趴在地上答应给她骑马,她才破涕为笑。
这景象看得筠娘瞠目。
他对锦栖可不是这样,有奖必赏,有错必罚,纪律严明得很,锦栖跟她抱怨父亲偏心偏到极点了。
她看他简直不可理喻。
那几年筠娘在干什么,简直是混日子。
她跟白酩的关系始终是不好不坏,和好的时候少,吵架的时候多,她始终不同意白酩对南方攻略的政策,白酩还是坚持己见。虽然他在上京还是和她吃住在一起,可是他不来,她也不主动见他,因为两个孩子而牵连着。中间她又有过一次孕,不过月份小,不注意,竟因为意外滑了胎,再想要孩子就难了。
锦栖跟芣甯并没有花费她太多心力。锦栖渐渐的大了,白酩有意栽培他,分派给他许多的学习内容,要学文还要练武,带着他出门去历练,芣甯呢,她跟筠娘一点也不亲,只要白酩。筠娘空下来的时候就自己看书,侍弄花草,这些年她倒是常去崇宁寺,听慧空谈玄讲经,慢慢地她也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对世态看轻看淡,喜怒恩仇,爱恨嗔痴好像真的能放下——不一定真的说服了,她也只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闭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