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着线绳,听得公主笑声不断,还管他什么楚郢!
那日江二郎烧得不省人事,宣宁只怕他就这样死了,喊了不少太医过来给他医治,郑重其事地亲督。
于是崇仁坊又传出新谣传,说宣宁公主刚开府就开始豢养面首了。
“面首?”戏演到捕快被凶手留下的虚假线索迷惑,正要落入陷阱,宣宁皱着鼻,盯在那幕布影子上的眼睛依旧没转过,声音嫌弃不已,“说的是江照?!”
说罢摇摇脑袋,一脸“你是傻子才信这些”的模样。
萧且随黑着脸,手下剥花生果壳的动作却没停,“可不是我说的,这也是下人们聊起来,我恰好听见的。嗐我说李宣宁,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你就只顾着看戏啊?”
“怎么的?”宣宁敷衍着,一手去抓那盘中的果肉,“你要参观公主府?我喊人给你引路?”
纤白的小手晃晃悠悠几下没抓准地方,萧且随恶劣心思起,一把将玉盘拢在怀中。宣宁摸了个空,总算望过去一眼,“萧且随!你要捣乱,我喊卫缺轰你出去!”
“你敢!”
不必等宣宁回答,身后传来重重的几声脚步,卫缺面无表情地上前,伸手按在腰间的唐刀,只差宣宁喊一声,他就会挥刀相向的模样。
萧且随回过头来,悻悻地将盘子放回原处。
“你等着吧。”他往椅上慵懒一靠,喊那旁边的青衣过来剥壳,“我迟早和官家把卫缺要过来,到时候我得给他安排去葛园北院扫银杏叶。”
宣宁嗤笑一声,却只是为了皮影戏一个小小的爆点。
小娘子肩膀轻颤,唇角弧度明显,露出两颗小巧洁白的虎牙,朦胧的夕霞给她白皙似雪的面孔渡上了薄粉,剔透的清眸专注又盛满笑意。
她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乌黑顺滑的云发散披,末端拢在一起束上红绸,几缕碎发在微风中飞扬,眉眼灵动,天真烂漫。
身上著着件鹅黄色的撒花烟罗春衫,小嘴一刻不停地吃,像只小黄莺似轻盈欢快。
未多时,她又拊掌大笑,转过头来时甜窝深陷,鸦羽长睫颤颤巍巍,花瓣似的唇鲜艳润泽,说不出的风流旖旎,被这样的小娘子看上一眼,纵使千杯不醉之人也会陶陶然不知天地何物。
少年的忧愁顷刻之间云散如烟,他不自觉勾起唇角,那支白山茶好似并不在,只有李宣宁会笑得发抖,把住他的手臂连声娇嗔,让他也仔细看戏。
这个江二郎倒真是个写话本的好手,旧事新编,也做得有几分趣味,看李宣宁就知道,放在平日里,她哪里肯和这样身份的人多讲一句话。
撷草苑中院的花落无声,斑驳的光影错落挥洒,夕照红光,白杏染霞,而他与宣宁并肩齐坐于韶光春信中,恣意欢笑。
人生如寄,而此刻隽永。
可不知为何,他却腾然想起那些纷繁乱错的梦,想起那女郎眉山间的忧愁和腕上杂乱的伤疤。他不愿打碎这缱绻,可他实在忧心。
“李宣宁…”
“嗯?”
少年叹了一声,“近来我梦见你了。”
宣宁正等着他的后续呢,萧且随却半晌无声息,她好奇心起,小脑袋歪过来,发丝轻荡,“梦见我什么?”
萧且随说道,“我梦见你被关在一个水牢之中,你穿着白裘,还有个圆脸的胡服侍女喊你‘夫人’。”
宣宁的注意力总算从幕布上离开,小娘子水色粼粼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平稳沉寂的波光蔓延,她的嘴角弧度压平,没由来地让眼前的少年觉得陌生又熟悉。
是“她”来了。
萧且随直起脊背,目光沉沉,“你是谁?”
“你还梦见什么?”“她”声线也与李宣宁有些不同,虽然一样娇憨,但却没有宣宁那般清扬随意,仿佛每说一句都需字字斟酌,那双清冷的眼中有压制到极致的讶色,若不是他对李宣宁熟悉至极,必定看不出。
这无疑证明,“她”知道他梦见的是什么。
李宣宁为何会谨慎成这样?少年的心脏倏然一紧,难道那些梦境皆非无妄的胡思,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场景?那些风沙与暴雪…是在荆西?还是在更远的地方?
“荒沙边镇的寒夜,你著着青色襦裙…”死在了我怀里。
萧且随说不出那个“死”字,他顿了顿,又说道,“这究竟这是什么意思,李…十九,我从未离开过长安,可荆西的风雪戈壁,黄沙漫漫却历历在目,是不是天有预兆,要让我告诉你,你嫁给楚郢之后他对你并不好?”
李意如心中剧震,为何萧且随会梦见还未发生的事情?他的描述详实犹如亲见,断不可能是巧合。
死者重生之事已足够让人震骇,能预知未来岂不是更加诡谲怪诞?
可她来不及细想,青衣飞虹敛着裙摆,几乎怼到了萧且随面上,将这疑惑场面打得稀碎,青衣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沉稳,“殿下,楚世子到了。”
萧且随不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幕,少女听见青衣的禀告,精神瞬息为之一振,忙拋下了手中果盘,拍拍双手投袂而起。
他就像目睹了一场昙花闪现,一只垂暮欲败的白山茶蓦地挺直葱白的花杆,原本灰暗的花瓣复又重开,湿漉漉的露珠滚满花身,那花朵神气活现,鲜艳灼目,再不复沉郁悒怏。
这是李宣宁,少年眼睛微眯,她没有受“她”的胁迫,她们,是共生的。
原来如此。
而宣宁呢,昂首挺胸,卷起广袖,扬声说道,“快,快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