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将纪婆婆送出门时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虽不大,地面却已经淋湿了。
“婆婆,下坡路本就不好走,如今又下着雨,我送您回家吧。”崔锦撑着家里唯一一把油纸伞,紧挨着纪婆婆朝山坡下走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家常。
“锦丫头,当年那场洪水快把吉祥镇都淹完了,幸亏你们家地势高,你奶奶又心善,收留了不少人,婆婆我也是靠着你奶奶的善心才撑了下来,说起来你娘也是那年逃难来的,后来就留了下来,这才有了你,可谁知道后来,唉,老天不公。”
从崔锦记事起纪婆婆就爱说这些,不止纪婆婆,当年受着恩惠的许多人看见崔锦就会回忆起这些,然后感叹造化弄人,好人一生磨难。
崔锦其实不喜欢听这些,这些话总把她拖进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中,她想听婆婆讲些新鲜事,比如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梨花,比如说正在下的这场雨,比如说家里刚刚下崽儿的小黄狗……
她就像是一把钥匙,总能迅速解开大家伙儿关于那场洪水的记忆,现在她要顺着这个话题,往纪婆婆身边凑了凑,“婆婆,这些年可多亏了您和镇子里的叔叔婶婶们,我才能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安安稳稳的生活。”
是的,崔锦这些年独自住在山坡上的院子里,家里没有耕地,唯一能收租的地皮租金也被父亲拿走了大半。但是靠着镇子里长辈们的善心,不仅养活了自己,还攒下了一笔钱。
“你这丫头。”纪婆婆转头看向崔锦,“你可知道若不是你那不成器的爹,你们家的日子可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干什么突然提起父亲?崔锦可不想重复这十几年的老黄历,忙提醒纪婆婆小心看路,又转了话题,“婆婆,您看我家里那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再不醒我就没钱给他看病了。”攒下的钱可千万不要全打水漂。
“你呀,就是跟你奶奶一样,心善。”纪婆婆拍了拍崔锦的胳膊,“你放心吧,这两天就快醒了,你记着用上我给你的软筋散,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纪婆婆心里想着崔锦跟大家伙儿也不住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什么也来不及了,所以交给崔锦的可是上好的软筋散,保证那人没有力气恩将仇报。
崔锦连连应是,能醒就好,毕竟是一条人命,还花了她这么多钱。说话间纪婆婆家已经到了,她在纪婆婆开口前就推脱,“婆婆,天快黑了,还下着雨呢,我得赶紧回家去,今日就不进去坐了。”天黑留宿的话总归不方便,更别说家里还有个重伤卧床的人。
纪婆婆瞧着天的确暗了下来,远处的山已经拢在了雾中,有些看不清了,也就歇了心思,只是催着崔锦赶快回家。
崔锦应了一声,跟欢跳着跑出来的小黄狗道了别,便回家去了。
路上碰巧遇见了野钓回家的杜夫子,夫子向崔锦展示了今日的成果,崔锦凑近瞧了瞧,只怕这是这些年来收获最盛的一次,便笑着说了几句恭喜。
夫子听了高兴,当即穿了几条小鱼送给崔锦,笑呵呵地说:“学堂最近新收了几个学生,正是练字废纸的时候,锦丫头若有晾晒好的麻纸尽管送下来。”
这又是一件好事。崔锦拎着手里的鱼笑着答道:“多谢杜爷爷,若是没有您的照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刚巧昨天晾好了一批,明天就给您送过去。”
杜夫子摆手否认,“锦丫头开老头子玩笑呢,当年若不是崔夫人义举,老头子也没有今天,再者我当年习字时也用的你家的麻纸,这些年用惯了也懒得改了。”说完又瞧瞧掩在夜色里的群山,催促道:“天就要黑透了,锦丫头快回家去,夜路不好走。”
“嗯,杜爷爷也小心些,冒雨野钓,当心杜奶奶生气。”
“小丫头可不敢说这些,爷爷应对你杜奶奶还是很有心得。你快回去,我明日等着你送纸过来。”说完二人就分开了。
等崔锦到家时天果然已经黑透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呢,她先将得来的鱼用清水养在盆里,又把中午的剩饭添了点水热成粥勉强吃了顿饭,这才有功夫去看家里那位昏睡了多日的客人,却发现那位客人已经醒了,这不就巧了吗。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人努力想将身子撑起来却只是徒劳无功,只能努力抬头,“你做了什么?”
“我救了你,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崔锦走到床边,将手里的油灯放到床边,费力地将那人扶起来靠坐在枕头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床上的人比白日里看起来更柔和一些,崔锦在心里劝自己单凭长相看人是要吃大亏的,“别想太多,只是一点软筋散而已,我一个弱女子对你一个大男人当然要想点办法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向姑娘保证绝无害人之心,姑娘可否……”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可能,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信你的保证。而且你说你没有害人之心,谁知到你会不会偷偷跑了,这些天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你要把钱还清了才能走。”崔锦觉得纪婆婆说的有道理,不能发了善心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软筋散还得继续用,如果他不听话,那就加量。
那人静静的听完这番话,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太过分了,想了想开口道:“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到,我叫周景,是京城一户人家的护院,此次是为了主家的命令来到尉县,谁曾想遇见了这样的事。姑娘尽可放心,等我能下地了就走,谢礼我之后再送来。”
“你们京城的人啊就爱说些空头话,十八年前我们家就听过这种话,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有了前车之鉴崔锦完全不相信周景的话,等他走了之后可就说不定再过几个十八年都等不来谢礼,“所以,等你把钱还完了才能走。”
“可如今我受了伤,你还用着药,我要怎么还钱?”周景刚醒过来,已经没力气在这件事上再纠缠了。
崔锦可不担心,她已经想好了,“没事,先看两天,你要真是个好人,我就放你下地帮我干活,如果发现你不对劲,我就把你绑了送官。”
周景无奈,只能屈服,他真的很好奇这姑娘到底用了多大的量,竟让他连抬手都觉得勉强,不过还是有例外,比如肚子的叫声依旧强壮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