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红烛摇曳。
婚礼盛大又繁复,待到一切仪式落幕,已是月上梢头,只露出一丝好奇的光晕窥探窗内,一睹新妇芳容。
吉祥如意双面绣样的精致鎏金扇之下,是一副极为秀美的玉颜。本是清波芙蕖,又添艳丽红妆,更加迎日华而灼人目。
只是这双秋水剪瞳中,并没有新妇该有的羞怯与期待。
偌大的新居卧房中,只有碧如一位侍女。
碧如素日直来直去,并不怎么会察言观色,今日却抢先替宋明意遣散了所有仆婢,还小姐一个清静。
“碧如,你也下去吧。”
面对碧如立刻警惕起来的目光,宋明意叹了口气:“不必时时刻刻盯着我了。为了一场婚事便要寻死,也未免太不值当。”
“大喜之日,说什么死不死的!”碧如吓得连忙截住她的话,低声默念了句什么,似乎是在替她向诸天神明告罪。
“碧如。”
宋明意静静道:“我比你更明白,生命有多脆弱,就有宝贵。”
“这场婚事,是我自己选的。”
碧如诧异地抬起头来。
大梁婚礼皆是在黄昏举行,当迎亲的锣鼓声在宋府门前响起之前,宋明意收到了一封信。
碧如还在纳闷,是谁这样不识时务,大喜的日子来传信?而且还不是通过门房所传,可疑极了。
宋明意却一眼认出了信中笔迹。
是徐佩珩。
信中寥寥几句,什么也没有多提。只附上一枚玉佩:
“若宋小姐有需,可持此玉佩到任一徐氏商行。徐氏上下,无所不应。”
信中称她为“宋小姐”,而不是“宋郎君”。
徐佩珩什么都知道了。
可她对宋明意郑重许诺,“无所不应”。
是宋明意冒名顶替、欺瞒在先,才促成那样一个错误的相约,但徐佩珩依然在歉疚,在想办法补偿她。
从清风楼意外之后,宋明意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见到“无所不应”四个字时,眸中终于蓄起水雾。
从幼年到少女,每一次,在她落难之时,都遇到了来自女子的善意和温柔。
原来她也不是倒霉透顶。
如果她拿着玉佩,逃婚到徐氏那里,徐佩珩是不是也会帮忙呢?
这个促狭的念头一闪而过,宋明意拿着玉佩,泪水还来得及擦,却忽然笑了出来。
徐佩珩会的。
但宋明意不会让她陷入两难之地。
从在宋熙面前说出“愿嫁”之时,宋明意便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她要促成漕运运输之法的改革。
就像当时在清风楼,她和林凤岐所谈之事一样。
宋家在御史台极有话语权,和林家不能反目。与其结仇,不如结亲。
她原本也无心情爱,大不了,等促成漕运变法之后她便自请和离,然后去道观度过余生。
更何况,有了这枚玉佩,她以后也不必再去道观了。
宋明意袖中藏着这枚玉佩,直至上了花轿,离开宋府时,再也没有多看宋凌霄一眼。
碧如见小姐今日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不似作伪,终于舒了一口气。又道:
“可是,小姐,您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也没有好好睡过觉了。郎君和宾客们还在外面,不到月上中天是回不来的,您先休息,我去门外守着。若是郎君来了,碧如先来叫您!”
说罢,还贴心地把床上叠好的枕褥垒在一起,堆成一个靠枕,半拉着宋明意倚在旁边。
碧如说的不错,她确实几夜没怎么合眼了。
这几日,宋明意一闭上眼睛,就是枕边要多一个陌生男人的惊恐。有时候,甚至还会梦见花船上的那些恩客,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似乎在看一个即将走入牢笼的猎物。
人们驯兽,都是在它们年幼时进行。哪怕它们长大后拥有了可以与之抗衡的力量,面对见惯了的鞭子,也下意识地发出一如幼兽时期的哀鸣。
童年的伤疤最难修复,年幼时的恐惧最难克服。
如此往复,她心力交瘁,没有崩溃痛哭已是她的底线。
碧如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宋明意倚在床边,终于阖上双眼。意识模糊时,她迷迷糊糊想:
等林凤岐过来时,她再同他说明缘由,二人做个契约夫妻罢了。
他不是人人称赞的君子吗?意外毁人清誉,一定心有愧疚,说不定娶她也是无奈之举。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林凤岐应该不会拒绝吧。
*
名满京都的林氏玉郎,今日与同为清流的宋氏缔结良缘。
时逢林凤岐述职升迁,景文帝闻其婚事,干脆赐其府邸,笑谓之“三喜临门”,足可见其恩宠。
同僚无不举杯共祝,笑语连声,热闹非凡。
就连意外之后久未相见的宋凌霄,也在这喜宴之上酩酊大醉。
他踉踉跄跄扑过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摇晃着新郎的肩膀,颠三倒四道:
“凤岐……林凤岐!我不管你们从前是怎么回事,现在事情已成定局,是你自己来迎娶明意的!
既然娶了她,你必须要对她好。你敢让她掉一下眼泪,我拆了你的新居!”
“哦,不对,你不在乎身外之物……那这样!你要是敢欺负我妹妹,明天我就去把御史台所有人都给揍一遍!让所有御史三天三夜爬不起来,挨个儿弹劾你……哎嘿,老子是白身,老子不怕!”
御史大夫宋熙闻言大怒:“逆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宴席之上所有的御史、家里亲朋供职御史台的,全部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要把宋凌霄给抬走。纷纷道:
“宋郎醉了,宋郎醉了!”
“婢女呢?快给宋郎君煮点醒酒汤来!”
然而醉鬼恼起来,又岂是这些文人可以治得住的。宋凌霄甩开他们,骂道:
“干什么?又想堵老子的嘴!你们干什么都瞒着我……林凤岐,妹妹不跟我说实话